《热的雪 作者:[苏] 尤里·邦达列夫》第68章


“你想吻我吗?……我觉得你是想吻我的……你有没有妹妹?我们两个人都可能被打死的,螽斯……”
“嗳,你这是于什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当小孩子吗?你是在卖弄风骚,还是怎的?”
“这怎么算卖弄风骚呢?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她用衣领遮住半个面孔,免得笑出声来,两眼睁得大大的。“女人卖俏、做媚态先是用两只眼睛。眼睛先转到眼角上一膘,接着目光向下,最后才盯住自己的目标,要讲目标,那就是你了……你看,我根本没有这样做嘛。在大炮边,中尉,你象对待亲妹妹那样保护了我。这一点我是心领神会的。你难道没有妹抹吗?”
可是,这时候,库兹涅佐夫却在回忆:“在大炮边,坦克朝我们开来,我们射击,卡瑟木夫被打死了。起先,卓娅就在我身旁,后来,德国坦克冲击的时候,她就跑到裘巴利河夫的阵地上去了。以后是舍尔古宁柯夫被机枪打倒,他的身体在自行火炮前面的雪地上乱滚……背上的军大衣在冒烟。德罗兹多夫斯基惊得目瞪口呆,脸都扭至了,他说:‘难道我希望他死吗?……’”
“你想错了!”卓娅继续说。
“德罗兹多夫斯基!我简直不能想象你同德罗兹多夫斯基在一起!”他险些儿说出这句话来。这时卓娅正仰起脸警觉地注视着他。突然,她的脸胀得通红,显得十分惊慌,她那睁得大大的眼睛、嘴唇和细长的眉毛上面的霜花一齐闪耀起来。他一下子闹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
“中尉……”她低声说。“德国人?……”
霎时间,从河岸高坡的背后传来了哒哒的冲锋枪射击声,照明弹腾空而起。
库兹涅佐夫朝停放大炮的那个方向看了看,马上想对她喊,开始了!德国人开始了!这也许是最后的一战了!
但是他那嘶哑的嗓门喊出来的却不是他原先想说的话:“跑步进土窑!……快!记住,我没有妹妹!没有!别再说蠢话了!以前不曾有过,现在也没有!……”
不知为什么,他一面用谎话去激惹她,—面又恼恨自己这样做。他临走时几乎推了她一下,她急忙闪开,向后退了一步,脸色也变了,显得十分可怜。她很费力地悄声说:“你没有理解我,中尉!我不是那个意思,螽斯……”
这时他已经沿着河岸向炮班的土窑跑去。耳边响着使人心烦的冲锋枪的连射声,左边,照明弹的闪光跳跃着,划过结冰的河面,使人感到冰层仿佛一会儿靠近脚边,一会儿又飞快地滑向远处,消失在黑暗中。这时,从上面的炮兵阵地上传来了卡宾枪的射击声,接着又是一响;有人象兔子叫似的朝下面喊起来。这是戚比索夫在打枪发信号。
“看样子,敌人进攻了……就是现在!……我们只有七发炮弹,只有七发了……”
库兹涅佐夫跑到土窑跟前,撩开门上的军用雨布。他看见汽油灯依然在冒着紫色的火焰,油布上摆着切成片的面包,乌汉诺夫、鲁宾、涅恰耶夫一齐把目光转向他,他们好象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他就亮开嗓子发出命令:“各就炮位!……”
第二十章
库兹捏佐夫等着大家从土窑里钻出来。一道道亮光在空中交相辉映,冲淡了河岸上的夜色。大炮旁,第三次响起了卡宾枪的射击声,而冲锋枪又疯狂地扫射起来,流星似的弹雨从河岸上空呼啸而过。
“快!快!”库兹涅佐夫急不可待地命令大家。“各就炮位!快上去!……”
乌汉诺夫在窑洞里象回声一样重复了命令,涅恰耶夫和鲁宾好象被这个命令推着似的,一齐跳到小路上来,嘴里还在匆忙地嚼着食物。乌汉诺夫熄了灯,最后走出土窑。他把冲锋枪往肩上一背,一边嚼食物,一边狠狠地骂起来:“坏蛋!吃都不让好好地吃!中尉,拿着香肠!稍微吃一点也好!”说着,往库兹涅佐夫手里塞了一团粗糙的东西。“各就各位!小伙子,动作快点!”
“快上去!跑步!”
库兹涅佐夫随手把那团粗糙的东西塞进了大衣口袋,带头沿着河岸向上坡的土阶那儿奔去,从他背后传来一片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呼的喘气声。鲁宾用他那被烟熏哑的、低沉的嗓子说:“到上帝那儿作客再吃吧,上士!”
涅恰耶夫马上挖苦他:“你这集体农庄的砰砣!还想活到一百岁吗?”
“你这个傻水兵,屁股上挂贝壳!乱弹琴!”库兹涅佐夫本想停下来,冲着鲁宾的脸狠狠地喝一声:“住嘴!别再胡扯了!”可是岸上的风把雪粒扎进了他的眼睛。冲锋枪的低低的弹迹在前面闪耀,闪光交织在炮位上空,从那儿传来拼命的叫喊声:“中尉同志!中尉同志!”
这是戚比索夫在呼唤。照明弹把空中映得如同白昼,大炮、阵地和壕沟都清晰可见。库兹涅佐夫从十米以外就能看见阵地上的情况;有一个弯向地面的黑影,离这个人影两步远的胸墙外,还横着一个黑黝黝的东西,看上去象是人的身体,伸开四肢扑在雪地上。
“德国人!爬到这里来啦!进攻大炮吗?”这个念头在库兹涅佐夫脑中一闪而过。他等不及判明情况,就弯身跑回戚比索夫跟前,紧靠着他,趴倒在炮轮边。
“怎么啦?怎么啦7”
戚比索夫坐在胸墙下象发热病似的颤抖着,身边的卡宾枪也没有了。他用两只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膛,仰着脑袋,连哭带喊地说:“是我把他打死了!……中尉同志!……他朝这边跑过来,我待在壕沟里,已经冻僵了。可他跑过来了!德国人在那边打枪,他朝大炮这边跑……嘴里还喊着:‘自己人,俄罗斯人!’可是我怎么能相信呢?……德国人已经开火了。”
库兹涅佐夫抓住戚比索夫的肩膀,使劲摇了一下。
“冷静点!听见吗?好好地讲!”
“我把他打死了,打死了!”威比索夫重复着这句话,用戴着手套的手在胸口乱摸乱抓,同时惊恐不安地眨着眼睛。“他一边跑,一边叫:‘自己人,俄罗斯人!’可我……怎么敢相信呢?我把他打死了!”
“看,中尉,这支冲锋枪跟我们的一样。”乌汉诺夫跪在壕沟边,从胸墙外拉进来一支有着圆形弹盘的冲锋枪,拿给库兹涅佐夫看。“怪事,这个斯拉夫人是从哪儿来的呢?”
“是我们的冲锋枪,”库兹涅佐夫仔细看了看覆着一层霜花的枪,表示同意。“乌汉诺夫,把他弄到这里来!不过要当心,别跳到胸墙上去!”
“试试看吧,中尉。”
乌汉诺夫跪在地上,身子朝前伏在胸墙上,然后双手抓住那个四肢伸开、一动也不动的躯体的双肩,用足力气把它拖到发射阵地上来。马汉诺夫把这个毫无生气的身体翻过来,想使他在胸墙上靠得舒服一些。就在这当儿,这个戴着一顶两侧较宽的黑色德国坦克帽的人把头向沟沿上一靠,闭着眼睛,轻轻地呻吟起来,微微张开的嘴里,露出一排整齐、发亮的牙齿。
乌汉诺夫俯下身来望他的脸,将信将疑地说:“好象还活着哩。”
大家挤在炮前,心里犯着猜疑,一会儿看看呻吟着的人,一会儿又看看照明弹的亮光和冲锋枪射出的弹迹。库兹涅佐夫一言不发,他还搞不清眼前发生的事。但是有一点他已经确信,这个人不是德国人。在黑色德国坦克帽下而,可以清清焚楚地看到—张宽颧骨、翘鼻子的年轻俄罗斯人的脸,只是这张脸被痛苦折磨得有点变样了。他那长满胡子茬的下巴和喉结上都粘着冰雪,棉袄外面结了一层冰壳,两只没带手套的手弯曲在胸前,毡靴的靴头都朝向一个方向,这副样子好象死人。看来,他在冰天雪地里已躺了好几个钟头了。
“他是什么人,中尉?可能是步兵吧?或者是坦克兵?”涅恰耶夫问道,“受伤了,还是冻僵了?手在抽筋哩……”
“是我朝他开的枪,我开的枪!”戚比索夫在背后哽咽着说。“他一边跑.一边喊,可是我……”
“别罗唆了,戚比索夫!”库兹涅佐夫打断了他的话。“不准你再说一个字!”
“哪来的步兵?哪来的坦克兵?前面根本没有我们的人……喂,小伙子!”乌汉诺夫轻轻地拍拍那个人的面颊,唤道,“小伙子,你听见吗?你听得见说话声吗?”
年轻人的牙齿咯咯地响了一声,喉结朝下动了动,然后从牙缝里长长地哼了一声。
“乌汉诺夫,看看他有没有证件,”库兹涅佐夫命令道。“检查一下口袋。”
“你这个糊涂虫寻什么开心?干吗要朝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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