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进农场,吴学员已经年近50了,自幼没有参加过体力劳动,体质也不好,身无缚鸡之力。农场不问你的体质,头天送来,第二天就下地劳动,有些女右派,看得出来是拖着病身子被送进农场的,第二天就和男右派一起劳动,我看见过的,拉犁的时候,她们的身子直打晃,才拉几趟,还不过10点钟,脸就晒得通红通红,第二天再看见,脸上的皮肤脱下来了,胳膊上脱下来的皮肤一块块地耷拉着,看着真是怕人。
吴学员被分配在园田队,园田队多是女右派,种菜,属于照顾之类。只是有一天农场食堂运来一大汽车米,大喇叭通知,男学员立即到饭堂集合,呼喇喇男学员们都跑来了,跑到饭堂门外,看见那里停着一辆大汽车,大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等布置,就排成一列长队。这时,两个体力最好的学员跳上汽车,拉着米包往车下学员的肩上放。放米的技术很有讲究,一麻包米180斤,两个人将大麻包抬起来,顺劲儿,滑到车下学员的肩上,借着麻袋放在肩上的力量,扛米的人走起来,即使身子摇摇晃晃,好在只有百多步距离,一口气,就将一麻包米扛进饭堂里面去了。
随着扛米袋的的学员一步步向前走,吴学员紧张地琢磨自己如何扛起这180斤的大麻包,更想着自己从来没有负过如此重的东西,心里一阵阵地发毛,他想,也许自己的劫难就要到头了,一个大麻包落在肩上,一定像天塌下来一样,一下,他就被压死了。
看着扛进去麻包从饭堂里出来的人,一个个弓着腰,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吴学员估计今天可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眼看着前面还有几个人,更眼看着就轮到自己了,突然一声大喊,前面一个老年右派,走到汽车旁边,一个大麻包从车上滑到他的肩上,卟通一声,老年右派被大麻包压倒,大麻包压在老年右派的身上,老年右派只喊了一声,再也不动了。
呼喇一下,人们聚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将老年右派从大麻包下面拉出来,奄奄一息,老年右派嘴角上淌着鲜血,匆匆抢救过来,将大汽车上的大麻包推下车来,掉过头去,大汽车拉着老年右派去医院了。
吴学员深深吸了一口气,天不绝我,他逃出了一条性命。
吴学员幸运地没有被大麻包砸死,后来也没再遭遇类似情况,几年之后,也许是沾了他父亲的光,也没有什么特殊表现,就给他摘掉右派帽子,送回他原属的艺术研究室,不安排位置,由他哼京剧去了。
窦学员没有这样幸运,他沾不上老爹的光,要一直在农场劳动。收容我们这些右派的农场,是公安局的一个收容所,刑事犯罪,公安局有权拘留半年,半年之后,必须移交法院,有的小刑事犯罪,不值得判刑,送到法院,至多也就是判刑1年,公安局将一个刑事犯罪分子送交法院,还要做许多例行公事,实在也是麻烦,宪法赋予的权利,公安局就将小刑事犯罪分子送到这里拘留半年。小刑事犯罪分子,送到农场,自知半年滚蛋,只当是休息半年,只有右派永远休想出去,小刑事犯们和右派开玩笑,说他们来这里是半年休息,右派送到这里,就是无期徒刑了。
窦学员看不到希望,心理压力很大,他妻子来农场给他送衣服,看见他正在水沟里劳动,他妻子是一位护士,看见丈夫泡在臭水沟里,吓得向臭水沟里的丈夫大声喊叫,“那里面有血吸虫!”惹得臭水沟里的右派哈哈大笑。
一次放假回城,3天之后窦学员没有按时返回农场,第2天队部正研究如何将窦学员唤回农场,还没到中午,窦学员的妻子到农场来了,窦学员的妻子对农场说,窦学员回到家里,大睡2天,第3天醒过来,痴呆呆地只面壁坐着,一声不吭,明明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将窦学员送去医院,医院检查说是精神分裂,立即转到精神病院,精神病院按重病人已经收下住院了。
窦学员的妻子痛哭失声地向农场述说窦学员的病况,农场领导只是冷冷地听着,他们看过精神病院的证明,似是不肯相信,最后只对窦学员的妻子说,窦学员住院期间,不得取走粮票。
病人住院,要交粮票,交不出粮票的不给饭吃,要全家每个人从自己每月30斤粮食定量中为他凑出30斤粮食,那就要每人有10天不吃饭。这一下,问题严重了,让窦姓学员回农场改造来吧,他真的得了精神病,妻子实在舍不得。留他在家里吧,不给粮票如何活?
也不知道最后是怎样决定的,据说农场去人到精神病院做了调查,亲眼看到窦姓学员确实精神失常,再由原单位提出保证,一旦窦学员病情好转,立即送回农场改造,街道也做了安排,监视窦姓学员的行动,只许他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如此,农场才答应拿精神病院证明换取当月粮票。
窦姓学员不能到农场改造自己,自然也不能重新做人,他顶着右派帽儿,一直到1979年的全面平反,此中受的精神磨难,比我们这些安于命运在农场受苦的学员还要严重。
农场里活得最轻松的,就是我们这些右派崽儿,右派崽儿,大都在20岁以下,最小的只有17岁,原是四川大学学生,虽然不够戴帽年龄,因其右派言行毒恶,先定右派后戴帽儿,学员们叫他右派崽儿,他自己还很得意,在农场干了1年活,到了18岁,戴上帽儿了。
右派崽儿被送到农场来的时候,马场长对他训话,马场长问他:“送进这里,你有什么感想?”
右派崽儿想也没想,立即回答说:“就是离家太远了。”
“呸!”马场长气得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指着右派崽儿的鼻子骂道,“你真是不知死的鬼呀,就你这认识,少说也让你多顶几年右派帽儿。”
右派崽儿倒不放在心上,每天出工努力干活,下工后就跳到河里洗澡,晚上学习后,倒下就睡,一点负担也没有,直到从农场放出来,他也没得过病,和我一样,乐乐呵呵地就被分配到一家工厂做杂工去了。
被送进农场,思想负担重,天天盼着摘帽回城,日子就过得苦,我是胡风分子加右派,双料的反革命,进来了,我就知道别人都放出去,也不会将我放出去。而且我也不盼着出去,回到社会,群众专政,那滋味比在农场享受政府专政还可怕,政府专政,多少有政策,而且在农场大家全是学员,通通是阶级敌人,谁也不比谁高,谁也不比谁低,被送进农场,有一种鱼儿得水的感觉,也是怡然得很了。
第四部分十四、右派人生的黑色幽默(5)
没心没肺的右派崽儿们,并非无耻之辈,谁也知道当右派见不得人,也更知道当上右派这辈子就算完了。四川右派崽儿,原来是学电机的,他私下里对我说,即使将来有一天摘帽儿归队,最好的差事也就是做一名勤杂工,电机工程师的美梦永远休想实现了。至于我自己,一被定为胡风分子,我的作家梦就破灭了。
对前途不抱希望,也不想娶妻生子,住在农场与世隔绝,小右派崽儿们没有负担,马场长骂右派崽儿们没羞没臊,理论上说是破罐破摔,反正是不想好了。
说破罐破摔也不准确,谁都希望争取一个好结局,看着努力改造的学员果然成正果,被摘掉帽子由原单位接走了,学员们更是各自暗使劲,希望好事有一天会落到自己头上。
努力改造固然是好事,但努力错了时候,也幽默了。
脱胎换骨,说得具体一些,就是把屁股坐到工农兵的板凳上来。可是工农兵的板凳到底在哪儿呢?看不见,摸不着。人们都感觉自己屁股底下有条板凳,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条板凳是工农兵的、还是资产阶级右派们的。
世间无论什么事,只要有人出了题目,就一定有人能做出回答,这就和平时所说的那样,有人划道,就一定有人会走,无论你划的是多么弯弯绕的道儿,也一定有人能走上来,而且还能走出花儿来,这就叫能耐。
最初,我以为加强思想改造,也就是拚命干活罢了,后来一看,大凡因被政府信任而荣任班长的先进人士,其于干活上倒未必多么出力,有时候还真有些吊儿浪当的呢,可是政府就是认为人家于思想改造上有进步,如我这样傻卖力气的学员,就是不如人家能得到政府的垂爱。
为了加速自己的思想改造,我开始用心计了。
在农场,十几个人编成一个班,领导学员们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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