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丽丝.莱辛小说集》第32章


我叫你们不要工作,却像我剥夺了你们什么似的。”
“女人长女人短的,我不知道女人是怎么样,我只知道我自己所想的。”
杰姆是属于老派工党那一类的人,是在工运时代成长的。他一个星期
去开一两次会,有时候邀朋友到家里来喝杯茶,大家争论一番。几年来他一
直对他太太说,“要是他们付你的工资还合理的话,那又另当别论,可是你
一天要做十个小时,一切都让老板拿走了。”他现在对玫瑰说同样的话,她
说,“哦,政治,我没兴趣。”她父亲说,“你像只驴子那么倔强,跟你妈一
模一样。”
“我就是这样的艹果,”她心情极好,否则的话,她可能会说她跟她母亲
不能“相提并论”。她一直都在努力挣扎,摆脱那能力甚强,占有欲强烈的
母亲。但有一点她并不反对她母亲的做法。自从有记忆开始,她就给灌输了
一个信念:女人必须照顾自己。
和她母亲一样,她也十分容忍工会会议,似乎那是男人应享有的小孩
玩意儿似的。她为了她父亲,就和她母亲一样,每次都投票支持工党,讨他
欢心。而每次他求她辞去面包厂的工作,她总是不为所动地回答,“谁知道
将来会怎么样?不能不小心点。”因此,她继续每天一大早起来,清扫厨房
和两间房间,烧早餐,买菜,然后再去工厂上班,晚上6 点钟回来烧晚餐。
周末,她总要来个大扫除,烧个布了或蛋糕。他们每天大多9 点上床,夜晚
从不外出。他们看报,吃饭时听收音机。生活相当清苦,但玫瑰并不觉得清
苦。
要是她肯使用“快乐”之类的字眼的话,她会说她很快乐。偶尔她会
挂念乔治他们,但挂念的不是乔治,而是他们即将诞生的娃娃。或许她真是
走错了路?但她马上排除了那种想法,安慰自己:我有的是时间,不必着急。
我现在不能离开爸爸。
战争爆发时,她安之若命,她父亲却极为困扰。她对未来的期盼是旧
式社会主义的看法:一切都会慢慢越变越好,有一天,大家会自动依据常识
判断,让工人掌权,之后呢,之后的景象就不是那么清楚了。他对未来的期
盼,想象得到的只不过是拥有一个带小院子的房子,每年有个假期,到海边
走走。他们一家人从没好好度过假。但战争来了,把他的一切梦想都打断了。
“你还能期盼什么?”玫瑰嘲笑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咄咄逼人。“要是工党执政的话,战争就不会发
生。”
“可能是吧,也可能不是。”
“你就像你妈,”他又艹果嗦了,“一点逻辑都没有。”
“你嘛,年复一年,去参加会议,你们作了决议,你们讨论,可是战争
还不是发生了。”她觉得没什么好再辩的。她虽然难以用言语形容,但总觉
得生活缺乏保障。生命本身就像个敌人,要小心侍候,否则随时会以死亡或
赤贫威胁像她或她母亲这一类的人。
唯一的办法是集聚手头上的每一分钱,储存起来。她母亲在世时,她
每个星期两镑的工资,要抽出三十先令支付家用。现在,那三十先令全存进
了邮局。报纸和收音机不断向她炮轰战争和死亡的恐怖消息,但她一想到那
笔钱,心里就舒坦了许多。没多少,但一旦发生了什么。。会发生什么呢,
她说不上来。但生活十分可怕,没有什么公道可言。
她母亲可不就在自己25 年来每天穿过的马路上给什么鬼货车撞死了—
—这不就足以证明了吗。生活既可怕又危险,因此,要把钱存到邮局去。不
能辞去工作,要工作,要存钱。
她父亲坐在收音机前聆听报道,买报纸研究,和死党争辩,想了解当
权者那些复杂却又可笑的举动。日常生活溶人了口号和战争的吵闹声。街上
谣言满天飞,军人到处可见。“都是希特勒搞的,”他气冲冲地对玫瑰说。
“或许是,或许不是。”
“是他开始的,可不是?”
“谁开始的,我没兴趣。我知道的是老百姓厌恶战争。战争却从未停止。
战争叫我恶心——你们男人叫我恶心。你要是还年轻的话,必定也像其他人
一样走了。”她语带指责。
“可是小玫,”他确实吓了一跳,“希特勒是该挡一挡的,可不是?”
“希特勒,”她不屑地说,“希特勒,丘吉尔,斯大林,罗斯福,全都叫
我恶心。
还有你们那当工党首相的艾德和。”
“女人没有逻辑能力,”他绝望了。
因此,他们不再讨论战争,他们忍受战争。渐渐,玫瑰也使用了别人
使用的战争词语和口号。和别人一样,她知道一切都是空谈,世界上实际发
生的,范围十分辽阔而且非常可怕,是她无法了解的。说不定所发生的十分
美好也不一定,但愿她能知道——实际上,她并不想了解。最好的生活方式
是继续工作,日子尽求安乐,不要担心,还有——把钱存到邮局去。
不久她换了工作,转到一家军火工厂去。她觉得该为战争做点什么,
此外,工资比面包厂高多了。她也担任火灾警戒员的工作,常常熬到夜晚三
四点,六点钟又起床清扫、烧饭。他父亲仍做砌砖工,一个星期也有三四晚
担任火灾警戒工作。两人总是又累又愁。
战争延续下去,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食物供应不足,保暖物资短缺。
伦敦漆黑的旷野上,探照灯盘旋,炸弹呼啸而落,停电像块铅块,敲在人们
的心灵上。他们收听新闻,看报纸,两人表情一样困惑,却也都勇气十足地
耐心等待。战争就像一条长而黑的隧道,嘈杂万分,他们永远走不到尽头。
第三年,一个阴冷雾浓的早晨,杰姆从梯子上摔下,摔伤了背。“小玫,
没事的,”他说,“我可以回去上班。”
“你不能工作,”她断然地说,“你67 岁了。够了。你14 岁就开始做工。”
“收入会不够。”
“会吗?”她得意地说,“你老抱怨我外出做工。现在应该感到庆幸吧?
有你那点退休金和我赚的,省一点,每个星期仍然可以存一点。奇怪的是,”
她沉思道,语中带着苦涩的幽默,“没有战争时,我一个星期赚两镑,而且
还该感激流涕。战争来了,我薪水高得像女王。现在东凑西凑,一个星期可
拿7 镑。所以啊,别担心。你现在背这个样子,又有风湿,要是让我发现你
溜回去工作,可会让我骂死了,不骗你的。”
“国家有战争,我怎能安坐在家,”他很不自在。
“战争是你引发的吗?不是,别乱来。”
日子对玫瑰反而好过了些。杰姆能够下床走动后,他替她打扫房间。
夜晚回来,他还冲了茶等她,但她心中有股空虚,不能假装不存在。有一天
她在路上见到乔治的太太,带着一个4 岁左右的小女孩,玫瑰把她叫住。小
女孩对她并不友善,玫瑰匆匆地说,“我只是想知道乔治的情形如何?”她
回答得有点勉强:“他没事,到目前为止,他在北非。”她一边说一边紧抓小
女孩,似乎想寻求安慰。玫瑰眼中涌出泪水。两个女人站在人行道上,迟疑
不决,玫瑰于是讨好地说道,“你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他们不再玩军人游戏时,一切就会结束了。”她的回答相当尖酸。玫瑰露出
同情的笑容,两个女人突然消除了敌意。“有空过来坐坐,”乔治的太太缓缓
地说,玫瑰马上接口,“好啊,好。”
因此玫瑰养成每个星期去一次的习惯。那个房子本来是为她而备的。
她去,主要是为了那小女孩,琪儿。她私下自问:我当初是否决定不当?是
不是该嫁给乔治?但她知道就算嫁给了他也没用,她的态度不会有什么太大
的区别。有些事情看来是如此微小,如此不重要,可她都会蛮横不讲理,感
情用事,且十分强烈。然而,时光不留人,她快三十了。揽镜自照,自己都
会吓一大跳,只见一张惨白的脸孔,黑发垂挂,平直无力,消瘦的身材看来
简直就像一只无肉的草虾。尖削的颧骨上两只忧郁的黑色眼珠焦急地回望着
她。“这是因为我工作太辛苦了,”她安慰自己。“睡眠不足,就是这个原因,
还有,食物太差,还有,工厂里的化学品。。战后就没事了。”这是耐力的
问题,只要拖过了战争,一切就没事了。没多久,她每星期所期盼的就是星
期日晚上前去探望乔治的太太,带点小礼物给琪儿。夜晚她躺在床上所想的
不是乔治,也不是工厂里可能对她有兴趣的男人,?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