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昙一夜》第10章


“我养了十年,死了很多,面前的这些,已经是第二个年头。”玄綦继续开口,声色没有起伏,又道:“现下本该是长花蕾的时候,可是还没长出来。所以你今后,就帮我照看它们,一直到开花。”
“我只想看一次。”
最后的话音落毕,已是带上掩藏不住的黯然。
所以大邑之君十年的一个心愿,只是想看一次昙花开么?
可是花开刹那,之后的无尽寂寥,又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会喜欢以物代人写一些类似判词的东西。第一章是朱砂和圣水,这一章有那两盏灯。
至于昙花什么的。就更不必说了。
☆、六 隅中·花芽
白锦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儿,可这玄帝要看昙花一现,甚至硬生生托付了她,却连自己都种不成,她一介愚钝乞儿又怎么侍弄得了这般折腾人的花种,只怕从今以后,她的性命便要吊在这还未现形的花蕾之上,一个不好,便是花亡人亡。
早便是有些觉悟,可现下被自己直戳戳地想来,白锦竟然觉得分外落寞。只是她偏头看看那玄帝,他的面上,竟也多了些许她看不透的苦涩轻嘲。
多年之后白锦回想到这一晚,那已是浔江的隆冬,那儿的隆冬只像是干枯的碎纸片,不下雨也不下雪,深吸上一口空气都能让人呛出泪来,而那时她已经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回想到那时玄綦面上的神色,才终于明晰了当年她看不透的,原来玄綦从那时开始,早知不妙……
只可惜,她还看不懂,还参不透。
可是就算看懂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吧……白锦望望窗外泛着赭色的乌桕叶,在心底摇了摇头。
玄綦本来话就是少的,现下方泡过极寒之水,话便更似被冻在了肚子里一般,出了暖房之后料白锦今日已经睡饱了,便取了厚厚一摞关于养花的书籍给她,送到门前就径自回去了。
白锦也是听话的很,低着头愣愣地接了书就被关在了房内。
将那些什么《百草经》《锦绣录》一股脑扔到了炕上,白锦这才看见那儿已经整整齐齐地摆上了换洗的衣物,应当是她睡着的时候玄綦给她拿进来的,这才稍有些高兴起来。其实不管白锦想不想承认,方才玄綦待她的那副有意的凛然,让她有种莫名的憋屈忿忿之感。
只是这会子她站了一会儿,盯着那些干净的衣物,想到这几日跌跌撞撞灰头土脸却没有沐浴,便越发觉得浑身不舒服,想想从前两个月都不洗把脸,现在过了不到三个月,倒娇贵起来了……白锦嗤了一声,还真是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人不过都是把贱骨头。
略微烦躁地踱着步子,这山上鸡不吃米的,别说是热水了,恐怕连水都没有,更别谈洗漱沐浴。这玄帝现下又刻意要跟她疏离,她自然也不好求人,想着想着,白锦的脑海中难免浮现出那圣湖的样子来,想着既然那玄帝可以轻轻松松地下去泡,她若是打了水来,在暖炕上暖个一夜,指不定也能让她这肉身凡胎洗个澡的。
白锦今儿个晚上肯定是睡不着觉了,便提了木桶轻手轻脚地溜出门来,这山顶一小块地儿她也差不多摸了个熟,还不至于笨得摔下悬崖来。想到自己竟能用圣湖水沐浴,白锦不免有些兴奋。
只是她走到那圣湖的方位之时,才吐着血发现那十八盏宫灯都没有点亮,只是静静地躺在圣湖边儿的一圈上。此刻的天上云层还厚实着,只挂着零星的几粒星子,黯淡得甚至难以照进人的眼里。
骤然失了光,这片圣湖看起来便只是朦胧之中悬着的模糊的光影,像浓郁的一大团墨汁,滴在洗笔的墨池之中,难以辨清你我。就连那惊艳的蓝色光晕,也全然被糊在夜色下,密不透风地沉着。无声、无光。
四周的压抑都是毫无分别的,一头撞进去便再也找不着方向,好像只有那个人,才是唯一的光源,唯一的方向。
白锦顷刻间就被这样的阵仗唬住,胸口提着的一口气骤然就被放了大半,蔫儿着搭在肩膀上。紧了紧手上的木桶,白锦颤着脚想也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黑了些,冷了些,这种鬼地方,恐怕就连鬼也不稀罕来吧……再不济,那玄帝不还神通广大的么……
便不再迟疑,试探着走近那圣湖,每走一步,便慢慢地浑身发起寒来,却又好像没有,好像只是知觉出了什么差错,那湖水死寂地伏在那儿,无动于衷。白锦没有冷得打哆嗦,却觉得连骨头缝儿都漏了一般,一点一点地爬进寒意,那空气在浅浅流入肺部之后,才开始一点一点发寒,结了冰一般冻住了……
微微摇了摇头,这池水是她现在唯一能找得到的没结冰的水了,现在这莫名压抑的寒意,既然还没把她冻到僵硬难行,那定只是错觉。
白锦在圣湖边屈膝跪下,微俯着身子,用手指勾着木桶,试探着把木桶往下沉,毫不费力地,便有水缓缓地往木桶内流去,那水色在这样的流动之下,才微微泛出些妖异的蓝来,像是不反光的猫眼。
白锦这才定了定心神,此刻这般靠近这圣湖,似乎可以闻到一股清雅危寒的香气,可若说是香气,又并不尽然,只是一种摸不着辨不明的奇异感觉,在呼吸之间传达到脑海里,一半是失了知觉,一半却清醒得可怕,静静漂浮着,微微律动着,像水草一般,斜着眸光盯上了她……
只觉得手中的木桶陡然一沉,仿佛灌进来的不再是水,而是一股巨大的莫名的引力,像不顾一切肆虐生长的淬了毒的藤蔓一般,要从木桶低端一直攀向她的指尖,再从指尖把她包裹起来,包成暗蓝色的茧,连带着向湖底拉去。
四周依旧是很静的,在这样极致的静谧之下,连心脏都不敢大声跳动,想要悄悄地,悄悄地减缓步伐,悄悄地安分下来,她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一般,铿锵铿锵地止息了。
白锦本来是跪在脚跟上的,跪得很稳很稳,此刻也依旧很稳很稳地似乎是凝缩到极致地缓慢地毫无阻拦地,直直滑入了那团漆墨之中。没有水花,就好像是蜂蜜倾倒入了花生油中一般,没有任何排斥,任何抵触,轻飘飘地随着那股力量往下沉去。
甚至连恐惧都没有。
好像来到了宿命的终点,是归宿。
直到那个玄青色的人影掠来,惊扰了这一场满带蛊惑的献祭。
终于有了水声,有了朦朦亮的水花溅起,似乎是那幽蓝的猫眼破碎了。
有着霜色的水雾自湖水中升腾而上,像是被拘禁许久的幽魂,悠然甩着小脚离去,隐没在夜空里。
白锦在迅速上浮周身回暖的那一刻才想到了要吓得尖叫,要吓得扑腾,才感受到了那份剔骨取髓的死寒,才终于明白为何圣湖不会结冰,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便是天下极寒之物,却在睁眼的一刻对上那湛蓝的眸子,那糅合了夜色带了不加掩饰的幽暗怒气的眸子,咄咄地逼胁着。这下便连灌了水要咳嗽都忘记了。
白锦只觉得那染了黑焰的眸子好似是玄綦多年来头一次迸现的温度,只望上一眼都怕要被火舌舔上,席卷地烧上身来,只烧得焦黑冒烟,难辨面容,却在剖心挖腹之后发觉里头冻得坚硬。
可腰际那手臂冰冷的温度却是显然的,还有那白锦终于辨清了的,和圣湖水一个味道的气息。
似乎是第一次这么靠近,却又像是多年之后的。
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极致的灼热还是严冷,白锦只是将抓住那人衣襟的手更紧了紧,微张了嘴呼吸,大脑逐渐轻松的同时才开始想,玄綦为什么要生气?
玄綦为什么要生气?这个问题在玄綦把白锦湿淋淋地提上岸来的时候,他也想不通。他只知道在跟着她到了圣湖边,在看到她俯身跪下的动作,在看到她毫无预兆却又不出意料地跌进湖水里的时候。他似乎是被什么东西“轰”一声击晕了,紧接着便是毫无缘由的愤怒。
不可理喻地在两息之内救上了她,快得连他都反应不过来,快得连他都不相信这样的愤怒是从他心里升腾而上的。可沉淀了一番之后,甚至还滤出了名曰恐惧无措的情绪。
玄綦抱着她往回走,面色阴沉得可怕,仍旧是生着气,这次却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辨不清走得快不快。只是十八盏宫灯没有一盏给那圣湖留下,全然亮得耍谒侵茉馄∽拧?br /> 白锦屏着呼吸,这会子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头皮发麻的冷意,纵然玄綦的内力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灌进来,可骨髓里一点点挤出来冒出来的寒意却仍旧无法驱赶而去,而是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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