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凉茶录》第18章


其实像是军营喝酒,想喝的尽兴是不可能的。旁的先不说,就是买酒的银两都不会够。往往都是买上几大坛子,回去兑水,然后一碗酒几个兵分,咂摸咂摸酒味,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那日买酒,本是由副将吩咐下去,随便选个人去就可以了。谁知道孙将军非要跟着,跟着就跟着吧,将军想喝酒的心思大家心知肚明,周复只是皱了皱眉头,就随他去了。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平淡无奇的一个好日子。
过了约莫快有个一年,差不多从春天最冷的时候到了秋天最冷的时候,有一日镇北军军营的守卫,看见一个形容憔悴的女人,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在他们眼前倒下了。
他们把女人拖进去治病,并通报了上司。
过了一日,女人转醒,哭着说这是大帅的孩子。
这位耿直的上司一惊,哆哆嗦嗦地又通报了自己的上司,就这样,耿直的北大营将领们就都知道大帅多了一个女儿。
孙将军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做的这桩风流韵事,周复在一旁面容冷峻地站着。姑娘先养着,等壮实一点了,再滴血认清。
其实凭良心讲,孙将军是想借着滴血认清把自己摘出去的。他还求着周复,千万别让家里人知道了,不然别说这丫头,连他都性命垂危。周复见过孙家老爷子的铁砂掌和孙夫人的河东狮吼,念着几分旧情,帮他瞒了下来。
熬过了冬天,滴血认亲,孙将军负心薄幸的风流事,坐实了。
小丫头本来被放在彭家村养着,平平稳稳地长到四岁,结果有一日马贼来了,不小心看见了戏娘,见色起意,把她掳走了。
等周复他们匆匆赶到,亲兵在灶台下找到了孙柔,孙柔爬出来,只有眼睛是清亮的,似乎是认得镇北军的衣服,由他们抱着带了出去。直到见着了周复,才“嗷”地一声中气十足地哭了出来。
周复抱着这个软绵绵的小丫头,心中一软。可怜的周副将,还没娶妻生子,就先当起了爹。孙将军自然不可能调兵去剿马贼,马贼在沙漠上一向来去自如,找不找得到都说不准,他只是给彭家村又添了一支驻军。李裁缝爬上村口的土坡,望着风沙漫天的远方,说,果然是被马贼抢走了。
孙柔就是从四岁那年开始跟着镇北军训练,冬日里的大帐,到了晚上,都生着火盆。晨练的时候,周复实在不放心把孙柔和火盆一起丢在孙将军的帐篷里。便把她揪起来,拎到训练场。一来二去就成了习惯。于是孙柔从小知道,夏日可以睡会懒觉,冬天是要早起集训的。
她拿不动刀枪,孙将军找人给她打了把匕首,周复看着,没有说话,旁人便更不会开口说不妥了,只当她是个小玩意,想着过两年就会被将军送回京城。
她的骑术是周复教的,耍匕首也是。功夫跟着军营里的武师学了个架子,她手上没劲,谁都掀不倒。
八岁那年,突厥内部政变,新继任的可汗是个主战派,屁股没坐稳却还想着建功立业。不知被谁撺掇了一下,就挥着马鞭打到了落雁关。
彭家村的村民见怪不怪,守军被打跑了,会来新的守军,没打跑,天也不会变,他们从来都是一穷二白,突厥与镇北军你来我往几十年,他们像风雨中飘摇的那根草,总是岌岌可危,除了马贼,哪方都没让他们真正面临过灭顶之灾。
落雁关军情紧急,一时间京城都变了天。
谁也拿不准突厥人这是在以卵击石还是备了后手,常言道兵不厌诈,诈来诈去的,最怕就是你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诈赢了,一转头,成了黄雀嘴下的螳螂。
逃回来的驻兵说,突厥人带了很多马匹。
攻城这个事儿,不是马多就可以了。马再多,总不能一个人骑两匹吧。
不知道对手到底想做什么,放出去的探子也一个都没回来,将军们都觉得很愁,因为无论他们怎么看,这位新可汗举兵进犯的做法,都很愚蠢。
而又正是因为这个表面的愚蠢,所有人又都觉得,背后有阴谋。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周复发现,孙柔不见了。
她那日只是溜去彭家村听戏,冷不丁碰上突厥人。驻军的兵力不济,被一锅端了。她躲在一户人家的柴房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模模糊糊想到了娘被掳走的那日,这么想着想着,反而冷静了下来。
半夜的时候她偷偷溜出去,看见突厥人运了一车一车的木桶,空气中的味道刺鼻,轮子碾过,留下深深的车辙,暗夜里的突厥人像一个个鬼魂,她趴在狗洞里,眼睛一眨一眨,竟觉得浑身都涌起了热血。
彭家村的小孩子不多,也没什么玩的东西,一群人凑到一起,你追我赶疯疯打打,久而久之,便有那么几个搞事的想到了挖暗道。说是暗道,其实都像狗洞,只不过旁边有杂草围着,不细看不好发现罢了。
最成功的一个狗洞,挖在春风客栈后院的榕树下,合着天时和地利,从未被人发现过,小孩子偶尔用这个狗洞溜进去偷东西吃。
突厥人的驻军,就暂住在春风客栈。
孙柔从狗洞里探出脑袋的时候,发现后院灯火通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她又缩回去,小心翼翼地回到了那户人家的柴房。
连着几日,都是如此,孙柔觉得自己要饿晕了,这么几天,她只吃了几个生包谷,饥肠辘辘地躲在柴房,还要提防被人发现,本以为孙将军会打过来救她,左等右等,心中逐渐升起了一个荒凉的念头,她的爹怕是不想要她的。
冷不防被人情冷暖浇了一头,孙柔静静地蜷成一团,开始等死。等到半夜,她反反复复饿醒了几次,听着外面似乎有人在欢呼,那值得高兴的事情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听着,居然觉得可恨起来,每一块骨头似乎都在咬牙切齿。
首战告捷,突厥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许多火油和□□,用投石车砸上去,就死伤一片。而且军内有人叛变,一小队突厥人马早在一个月前,就混进了城,趁齐军不备,开了城门。突厥此战,虽然最终仍没能攻破落雁关,但是让齐军元气大伤。
孙将军揪出里通外国的细作,是京城某位亲王的幕僚,孙将军本想让他人头落地,被周复拦住了。周复说,京城之中盘根错杂,你杀了他,便站了队。
突厥人在彭家村庆祝,孙柔从狗洞里探出头,吓了一跳。榕树旁倒着一个喝的半醉的士兵,火把被他插在地上,他跟着远处的音乐不住地吆喝。孙柔在他身后的狗洞里趴了半宿,等着这个突厥人沉沉睡去,院内忽然变得有些空旷,她想起周复与她讲过的话,骄兵必败。
她拿着孙将军给她的匕首,割破了那个突厥人的喉咙,那人临死前似乎睁开了眼睛,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孙柔的手很稳,她怕自己力道不够,来来回回割了很多遍,手盖住颈边喷出的血,刀刃划过颈骨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稳住呼吸,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了。
她本来只是想随便烧点东西,反正她也活不久了,杀一个突厥人都是赚,却阴差阳错地烧掉了马厩,马厩里的干草一起火,春风客栈就变成了人间地狱,漠北少水,救不过来,她躲在暗处,好几次险些被发现,却仿佛冥冥之中被人护佑着,爬回了狗洞,临走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突厥人,这是她第一次杀突厥人,也是她第一次杀人。
孙柔本想回到那个柴房,却忽然想到自己会牵连别人,她躲在离春风客栈最远的一个暗道中,听到了一声爆炸,然后是第二声,守在村口的士兵忽然全部撤走了。她终于从彭家村跑了出来,三十里路,不知道用了多久,等她跑到落雁关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过很多次,她看见城墙被炸的塌陷了一块,踉踉跄跄地停住脚步,躲在一棵枯藤后面,若是这里已经失守,回来只是羊入虎口。
直到孙将军和周复跑了出来,胡子拉碴的孙将军抱起她,睡过去之前孙柔心想,他找到我了,我原谅他了。
这件事到最后,除了守关的战士,一个人都没死。孙将军觉得皇帝的脑子怕是不太好,周复则暗自庆幸还好他们没有把事情闹大。孙柔醒了后说,她杀了一个突厥人,烧了马厩。孙将军不信,周复检查她的匕首,发现微微卷曲的刀刃,心下有些吃惊。突厥人被一把火又烧回草原的事情没一天就传来了,周复带着人去彭家村查看,村民说起火的地方是春风客栈。回来后他正儿八经地告诉孙将军,他女儿投错了胎,应该是个男孩才对。
孙将军一阵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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