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5》第48章


只怕是人尽皆知了。
“可是羽然自己就是不明白,”说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是她自己不想明白吧。”
“女人,你永远都不懂她们在想什么的。我跟大那颜说一个笑话,说一位巫师在祭祀的时候
看见了盘鞑天神。盘鞑天神说巫师你有那么大的法力和我见面,我就答应你为你做一件事,你
提要求吧。巫师说,我要一统九州!盘鞑天神说,别乱来,一统九州,那是神使铁沁王的功业,
轮不到你,提点别的。巫师冥思苦想,说那就要求点小事吧,我想知道我妻子在想什么,这些
天她总是隔着帐篷埋怨我。盘鞑天神沉默了很久,”说到这里,巴夯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
出来,“过了会儿,盘鞑天神说,我亲爱的巫师,我们还是来谈谈一统九州的事情,你想自己成
为铁沁王呢?还是让你的儿子成为铁沁王?”
巴夯笑得用手撑在地上,捂着肚子。阿苏勒却依然是默默的。他的神情让巴夯也觉得有点
难过,笑着笑着,巴夯笑不出来了,坐在那里双手挠头。
“我没事的,就觉得自己很小孩气,觉得苏玛嫁给了大哥,以后就不会再管我了……其实我
也知道嫁给大哥好,大哥不像二哥,跟很多女人乱来,也不像三哥对女人总是冷冰冰的,大哥
对女人很照顾……”阿苏勒这么说着,心里就涩涩的有些发苦,“可我还是觉得阿爸走了,苏玛
嫁人了,就再也没人管我了……”
巴夯想了很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拍了拍阿苏勒的肩膀,“大那颜,人家都说我是个
很粗的人,这些事我也不太懂。可我知道其实喜欢你的人,还是喜欢你的。十年过去了,很多
事情都会变,不过我觉得大阏氏对大那颜是不会变的,大那颜相信么?”
阿苏勒身体一震,一瞬间苏玛的笑容、苏玛的眼神、苏玛手上的温度都再次鲜明起来。他
忽地有了信心,觉得身上有股微微的暖意,就像很多年前雪夜里苏玛摸黑去找了一张羊皮来压
在他身上,用双臂把他的肩膀和羊皮都搂住,让他不会冻得发抖……
他转头,看见巴夯还在抓挠着脑袋想词来安慰自己,满脸为难的样子。
“别叫我大那颜了,你叫我阿苏勒吧。”阿苏勒忽地说。
“行!”巴夯愣了一下,干脆地说,“阿苏勒!”
巴夯把一只蒲扇大的巴掌伸到阿苏勒面前。
“干什么?”阿苏勒好奇地看着他。
“我在东陆学的,”巴夯自己拍掌,“啪”、“啪”的,响亮有力,“拍掌就是东陆男人间的许诺,
一拍巴掌,事情就定了,反悔的就是乌龟蛋儿。在法场的时候你不是也跟那个东陆小家伙拍了
巴掌么?一拍巴掌,他就得当东陆的皇帝,你就得跟他订盟。我们一拍巴掌,我就再不叫你大
那颜了。”
巴夯又把手伸到阿苏勒面前,瞪着一双大眼,“来!来!”
阿苏勒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掌,宽厚、有力、温暖。
于是瀚州清冷的月光下,初冬萧瑟的风中,铁线河边,少年人跳了起来,用足力气狠狠地
拍在中年武士的掌心。而后两个人收回手换了一个角度再次击掌,干净漂亮,掌声惊得河面上
一尾鱼跃出水面,落回去的时候“咚”的一声,留下一串串的涟漪。
“不过要当东陆的皇帝,这巴掌可也拍得太大了……”巴夯抓着脑袋。
阿苏勒愣了一下,捧着肚子大笑起来,笑声穿云而去,云间月光如水波一样洒下,洒在寂
寥的原野上。

清晨,比莫干·帕苏尔平趴在豹皮床上,赤裸着上身,女人温软的手按着他的后背,把油脂
细细地涂在他褐色的背肌上,借着按摩的温度,缓缓地渗透进去。
比莫干闭着眼睛,听着帐篷外的风声,昨天夜里今冬第一场细雪飘飘地落了下来,风啸如
鬼哭。大阏氏的帐篷附近不准人轻易走动,只是偶尔有马儿打着响鼻的声音。
天地寂静,仿佛只有他、这间帐篷,和这个双手温软的女人。
女人轻轻拍打他的肩膀,比莫干顺从地坐起。女人给他披上东陆丝绸制成的里衣,而后是
一件贴身的羊毡背心。比莫干站了起来,女人双手从他背后环了过来,为他套上铁甲的胸兜。
比莫干低头抚摩着胸口上的豹子图腾,不由得想起他的父亲,这是他父亲的甲胄,穿在身上那
么贴合,就像是度身为他打造的。
想到那个鹰一样的老人,冰冷的甲胄里像是泛起了一丝熟悉的旧日的气息。他想起多年之
前,父亲带着他们几个兄弟围坐在火堆边,在初冬的第一场雪里架上整只獭子烤起来。父亲问
起逊王的传说,答对的人可以饮一口醇烈的古尔沁烈酒,孩子们还没有沾过多少酒,可是羡慕
部落里那些魁伟的男人们,羡慕他们喝着烈酒放声高唱牧歌的样子,于是争着去答父亲的问题,
输了的人要在雪地里赤着上身围绕金帐奔跑十圈,而赢了的人捧着属于他的古尔沁烈酒,小小
地饮一口,忍着喉咙里那股炭烧似的辣劲儿不咳嗽,生怕其他兄弟觉得自己是孬种。
父亲这个时候会露出罕见的笑,一丝一丝像是刻在他瘦削的脸上。
女人在背后系紧了胸兜的皮带,又托了托他的两臂,示意他端平双臂,比莫干顺从地抬起
了胳膊。女人转到比莫干面前,为他整理胸甲两侧的绛色长缨子。她低着头,细白的手一次次
地梳理着那对长缨,比莫干低头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闪动。
“苏玛,你愿意听我说说话么?”比莫干忽然说。
苏玛不回答,轻轻点着头,把牛皮的护臂紧紧地缠在他的上臂,在另一侧系好带子,手上
轻快麻利。
比莫干沉默了一会儿,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怎么开头……我是想说,你答应嫁给我,我真
是很高兴,你对我很好,我心里感激。”
“可是有些事我始终没有跟你说,因为我不敢,我怕揭了那些旧疮疤,我在你心里的样子就
变了,变成把真颜灭族的那个罪人……”这句话他强撑着终于说出了口,从此再没有了忌讳,“可
越是不说,我心里越是害怕。我不敢看你的眼睛,我有时候想你要是能说话多好,这样你就可
以痛骂我一场啊,这样我就可以知道你是恨我的,知道你有多恨我。”
“怎么办呢?我逃不掉的啊,我就是把你家园扫平的那个罪人,那是我平生的唯一一场仗。”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苏玛还是低着头,手上微微一抖。
“那时候我很年轻,第一次跟着九王上战场,一心只想立一场大功劳,让阿爸知道我是他最
勇敢的儿子。真颜部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只知道‘狮子王’伯鲁哈·枯萨尔,你的阿爸,是个可
怕的敌人。可是草原上的好男儿就是要砍下最难砍的头颅,占有敌人的女人,听着她们大哭……”
比莫干感觉到自己的无力,默默地退后两步,坐在豹皮床上,“我想你听到我这么说,别提心里
有多讨厌我,可是我当时真的就是这么想,我只是想告诉你,告诉你我那时有多么蠢。”
苏玛默默地走近他一步,却被比莫干伸手阻止了。
“不要安慰我,”比莫干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么美丽的一双眼睛,在他看来却是永远难以
揣摩的,“我决心这么跟你说,就不是来找你安慰我的。我知道我做过什么,我是青阳的大王子,
我本来可以阻止九王下屠城令,可是我没有……”
“站在河对岸看着别人的帐篷被点着,大火就像要烧天似的,把夜空都照亮,火光里面骑马
的武士风一样驰过,把那些哭着逃窜的人一个个砍倒……其实是很美的,有种壮阔的感觉。”
他轻声说,“是,我不骗你,那时候我就是这么觉得。因为那些人我都不认识,他们的死活和我
没有关系,别人的死活其实跟你都没有关系,只要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活过的。”
“我知道那说出来很羞耻,可我第一次知道真颜部的人都是怎么活过的,是因为我看见你姐
姐乌央玛。龙格沁·乌央玛·枯萨尔,我忘不掉这个名字,那之后很久我都常常梦见她一身血的样
子,穿着自己的血染红的裙子。她在梦里跟我说:‘我们真颜部的女儿,谁的奴隶,都不做!’
我不瞒你说,第一眼看到你的姐姐,我只想那是个女人,是个漂亮的女人,让人想拥有。我心
里发疯似的想她,想她的腰,想她的胸口,想她的嘴唇……可你知道那有多蠢,那不是一个男
人想一个女人,那是一头公马在发情。”比莫干的眼睛沉静而悲伤,“但是转瞬间我就杀了她。
直到她的血流在我手上,我才知道自己是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啊,那么美丽,那么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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