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_许温柔》第62章


劲了。
忧伤是一壶烫喉的烈酒,乍品时直觉得消受不起,弃如敝履倾入海中,有朝一日明白过来它的浓烈和珍贵,再端着酒壶站到那块礁石上可就捞不回来了。当然,若是能把海水喝干,总是能把那壶酒给喝回本的,可不免寡淡了意义,浅薄了滋味,更不消提还会喝进去多少乌漆麻糟的东西。
最后的最后,方知当时寻常,失之难回。
陆晨霜又想了一圈,依旧没想起来他认识的人中谁能对他如此情深义重,看起来颇懂医术,又得能在昆仑随意进出。身为无形无体的生魂,实在想不出来他就懒得想了,什么狗不狗的也顾不上了,狗又如何,不如狗又如何,狗便狗吧。
那人从不说话,他也不知人还在不在房中。突然,陆晨霜无形无体的生魂竟然长出了腰……不,是他找回了自己的腰?
陆晨霜感觉到自己的腰身被压得往下一沉。这就像是……有有有有、有人爬到他床床床上来,骑在、骑在他身上了!
他只剩一口气而已!为何会飞来一段胯。下之辱?!
不但骑在他身上,那人还嚣张地哗一下掀开了被子——为了方便擦浴,师弟们给陆晨霜穿的衣裳松松垮垮,衣襟系了一牵就开的活结——那双手如入无人之境,普天之下第一顺畅地一路剥光除净,一转眼,滚烫的掌心就贴在了陆晨霜胸膛。
陆晨霜惊得剩下几屡生魂也要从天灵盖上冒出来了!
再一想,不对,魂儿都出来了岂不是剩下身子躺在那儿任人鱼肉?
来人指尖轻佻地反复揉搓在他身上,划至胸口时,竟然还恶意地扭、扭了一把!
陆晨霜倏然睁开眼,借窗外透进的皎洁看清了床帷之内另一人的轮廓。他心中闪过一丝肥水未流外人田的庆幸但更想昏厥,手脚并用要把人掀下去:“你做什么!”
邵北腰身斯文而轻巧地一闪,避开了他的有些笨拙的攻势:“你是不是早就醒了?”
“胡说!下去!”陆晨霜头晕脑胀,手脚酸软,待邵北收回贵腿从他身上让开,他才挣扎着坐起身来,两眼猛地一黑,扶了一把床头木栏堪堪撑住:“我若醒了,岂会任你这样……”
如此轻薄狎昵的行径,简直道德沦丧,廉耻泯灭,矜持尽毁,毁之又毁,堪比花街柳巷莺啼燕呢开着窗,堪比秦楼楚馆当庭被掀红浪!
他无以言表!他难以启齿!
陆晨霜敛了衣衫,词穷道:“……这样?!”
“一个人昏迷整整一年,没睡得忘了自己是谁已是难得,而你却连身在何处、来者何人也不问,直接问我要做什么?”邵北并未悔改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泰然自若地问他,“陆兄,你真的刚醒?”
“……”醒没醒陆晨霜心里明白,但此醒非彼醒,个中感受一时半会儿他很难对人说得清。见了邵北,他几乎立刻想起分别时两人的针锋相对,此刻若说醒了,岂不是等于说他前些日子任由邵北拉着他的手哭?若说不醒,又解释不了邵北的质疑。
他能在昏迷中构想如何把邵北抓走从头教育,打算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他的妖气引渡己身,却唯独不知如何面对和邵北这微妙的关系。这是比菜刀砍棉花、徒手摘星斗更叫他无从下手、不知如何是好的事。
陆晨霜深感此时有口不如无,恨不得昏过去算完。
见他不答话,邵北固执地重复道:“你早就醒了。”
陆晨霜拍着床道:“你知这里是何地!”
“昆仑山派,”邵北字正腔圆如珠玑落盘,答曰,“天欲雪。”
“你还知道?你敢私闯昆仑结界?”陆晨霜扪心自问连他自己都不敢触怒山灵,“你怎么进来的?”
邵北面上的困惑神色一闪而过,反问他:“你还记得你在归林殿住过么?”
陆晨霜闻言,谴责之色像浓墨滴进了水,化开几分。
他当然记得。
他前半生自问行得正坐得直,却过了一段儿一来外人他就回避不见的日子。没有原因,也没有非这么做不可的必要,但当时他们就是这么做了,并且配合良好,从未想过改变。这让他曾一度感觉自己像是金屋里的娇,金丝笼里的雀儿,又数次勒令自己停止胡思乱想。他虽羞于对外人谈及,但绝对此生难忘,怎么可能不记得?
邵北:“那时万宝阁无器阁对你大门敞开,别人在南涧闭关参道,你在南涧折花赏月。整座无量山任你来去自由,我从未问过你怎么进山的,”
“你……”陆晨霜踩进他的圈套想收回脚却太迟,又差点昏过去。
“莫非我可欺,昆仑山派就不可欺?”邵北盘腿在陆晨霜床上坐得端端正正,一振衣摆,好整以暇道,“只有陆兄能放火,不让百姓点灯了。”
“……你!”陆晨霜很快发现,自己是真的生不起气。原因无他,实在是他没力气生气。
小师叔怜侄心切,不知拿了多少钱出来给他治病,那秦山来的仙医收多了钱,自然净捡好听的、宽心的话儿说,什么灵力不散啊、经脉畅通无阻啊、从床上爬起来也没人比得上他体格啊等等。事实上,陆晨霜躺着时奄奄一息,魂不附体,这一坐起来脑子一阵一阵地发昏,眼前眨一下就是一片黑,体力更是大不如前,就连说话的力气也是说一句少一口气的。
他就算死,也要把要紧话问明白了才能瞑目。
陆晨霜:“我问你,你是否引妖气入体?和丁鸿一样?”
“我没有。”邵北咬字有些用力,可见发自肺腑,“我说过,我和丁鸿不一样,我永远不会和他一样。我之所有,远高于他之所求,不要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丁鸿好歹也曾世人皆谓仙门奇侠,邵北这大言不惭的劲头叫陆晨霜有点儿想替他害臊。他顾不得关于“昏迷刚醒”的话语前不搭后自相矛盾,问道:“我听闻你在论武大会中被一籍籍无名之徒一剑刺入胸口,可有此事?”
若不是修妖道入魔,变得像丁鸿那般神志不清,邵北如何会被一无名之徒刺伤?
邵北道:“你也说是‘籍籍无名之徒’了,若那人真是籍籍无名功夫平平之辈,他如何能通过初选,如何伤得了我?”
说的不就是这个事儿么?陆晨霜也想不明白。
邵北是吃了一点儿入门晚的亏,又吃了一点儿没有师父教导的亏,功力、修为不及他当年入山时深厚,但怎么可能来个人就把他捅了?那岂不是宋衍河的招牌名声都被砸了?他悉心喂招的半年有余还不及乡野村夫的胡乱招式?这显然不可能。
“依我看,那人不是被夺舍,就是受巫蛊之术操纵,又或是借尸还魂。”说到这儿,邵北有些置气地瞥了他一眼,“总之,我早就与你说过,为求传承,太白结界中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也就只有你还谨守着一人不可二入太白的规矩,别人不会这么老实。”
陆晨霜刚顺了气儿又被他气上头:“你的‘各显神通’里也包括使妖法?”
邵北:“我没有。”
陆晨霜:“你这看起来全无曾受重伤之态。”
“论武大会中,我先是中了一剑,所幸偏了要害,后来又被陷阱炸伤,最后误吸毒气,这才不得不退出了结界。”邵北挺直的腰背松了劲儿,将自己双臂搭在膝头,露出一丝疲态,“其实我刚能下床不久。”
太白结界内的毒气陆晨霜是见识过的,那哪里还是“毒气”,分明就是攫住人的口鼻往肚子里灌致毒之药。寻常时候还能闭气抵御,可一旦身上有伤口,那毒气入侵起来便毫无阻拦。
换做别人,此刻早变成牌位了。
陆晨霜视线恍惚,看着眼前人不太清晰,想道一句万幸,又觉太过匪夷所思,问道:“你真的没有引妖气入体?”
邵北摇摇头,拿起床边流光剑,道:“你看着。”
陆晨霜一看,真的开了眼了。他昏迷时,师弟们知道流光剑剑灵与他心意相通,是他的心爱之物,所以一直将剑放在他床边。但不知流光是不是也睡迷糊了,从前一把出了名的脾气大、极有风骨口碑的剑,居然被邵北轻轻一抽就出了鞘。
陆晨霜看看空荡的剑鞘,目瞪口呆。
邵北在指尖划了一道,体内不明所以的血慢慢流啊流,流到伤口处出了门才发现形势不对,赶紧招呼后面的血停停停停停!当然停不住。于是凝成了圆溜溜的一大滴鲜红,顺着指纹“啪”落在陆晨霜被子上。邵北伸手将伤口展给他:“看。”
血是真血,伤是真伤,流光所割,毋庸置疑。
邵北挽起袖子,在自己左臂上轻划了一道,又是一笔殷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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