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粗和花孔雀》第45章


花锦浩虽不打算置喙,但听到这里也不免觉得心惊,“你那时候多大?”
“七八岁吧。”
“你不害怕吗?”花锦浩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孩子一个人游荡在外。
王达厉摇头,“那两天里,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不但不害怕,还别提有多开心了。心想着从此以后我就可以扬眉吐气,自己给自己做主了。”
倒也难得,七八岁就有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可能这样的人,天生就不是凡者吧。
“那后来呢,你就被你奶奶捡回来了?”花锦浩说着,还看了看北面那张老人家的照片。
王达厉没想到,李大爷酒桌上的一句气话倒是被花锦浩听进了心里,一时觉得心里熨帖无比。
“我的得意也就那么两天。后来淋了一场雨,竟然生起病来,病到连爬起来找口吃的的力气都没有。兴许是祸害遗千年,就在我烧得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被我奶奶捡回了家。这一捡,就是八年。”
王达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这才把视线调到老人家那张照片上。
“只可惜,她老人家拼尽全力护着宠着这么个野崽子,最终也还是没福气等到我给她尽一点孝道。”
当年,张奶奶惯着这个白捡来的孙子,在邻里之间那可是出了名的,即便这个孩子皮到不行,她照样护短。
“我的孙子,谁也不能欺负。谁敢欺负他,我就跟谁拼命!”
回头对着王达厉就说,“男孩子在外头就是不能认怂,被人欺负,那是自己软蛋!谁敢欺负咱,咱就揍回去。听见没?”
所以,她儿子叫王达,就给王达厉取这个名字,寓意就是要更厉害一点。
相隔七八百里的爷孙两个,世界观人生观出奇地契合,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俩,只怕才是失散多年的亲爷孙。
是以,那么些年来,王达厉就坚定不移地一直贯彻着自家奶奶的指示,快活恣意地活到了十五六岁。直到有一天张奶奶在厨房做晚饭的时候突然脑溢血,等被邻居发现再送医院就抢救不回来了。
“她儿子早年出车祸死了,又因为这事跟丈夫离了婚,自己独自守着一套房子过日子。平常除了政府的补贴,还会捡点矿泉水瓶可乐瓶什么的贴补家用,不然也不会在垃圾堆里捡到我。她去世的时候,我还在上初中,连丧事都是邻居们帮着张罗办完的。那一整段时间,我都活得浑浑噩噩,后来勉强混到初中毕业,就被人带上了歪路,混上了这条道。”
王达厉说起这些过往,平铺直叙,眼神平静,仿佛在说别家的事情。然而花锦浩听在耳里,却无来由觉得沉重。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平淡到尽头,却处处透着身不由己的飘萍浮沉。
花锦浩并不擅长安慰人,也好在,王达厉也并不需要他来安慰。不单如此,口气里还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自谑。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刚出来混那会儿一点也不风光,挨打挨饿是常事。挨了打,就半死不活地回来,跟条死狗一样躺上一阵子。几个看着我长大的老邻居不忍心,便这个给一口那个送一碗的,才没叫我饿死在自己家里。这里头就有陈姨和李大爷他们。”
难怪他们明明不是一家人,关系却那么亲近。也怪不得王达厉如今也算混出了点名堂,却还愿意住在这么个破旧的地方不肯挪窝。
没有谁是天生就善恶不分的,只能说人生际遇就是如此,你左右不了他,就只能任凭摆布,随波逐流。
花锦浩忍不住回想,自己当年又何曾想过会走上如今的道路?他跟王达厉,看起来似乎是两种人生,做的又何尝不是同样的事情,只不过手段不一样罢了。
“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要卖惨博同情,就是觉得,应该说给你听听。咱们不对付这么多年,究其原因,不就是因为很多事情都理解得太过片面?”
王达厉说到这里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将视线钉在花锦浩脸上好一阵儿看。
“我还记得头一回见你,穿着一身漂亮的深青色小西装,系着同色的小领结,一看就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只不过浑身淋得湿漉漉的跟条落水狗似的,看着就又傲气又惹人怜。”
那么久远的事情,这人竟然记得这么仔细?
“后来没事儿我老爱带着一帮子弟兄在总堂晃荡,其实不为别的,就是想瞧瞧你。可不管哪一次碰上,你连个正眼都没给过我。当时我就想,这人怎么比老子还牛‘逼呢?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样子,太他妈欠收拾了。”
“我没有看不起你们,我只是……”
花锦浩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但又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说起。那时候他的心情和状态都很混沌、复杂,而他没法从这些混沌和复杂里跳出来,去感受周遭的世界。
他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每次自己呆站在一旁略带艳羡地看着那一帮子人笑闹而过,而那个领头的少年总不忘给自己一个威吓的挑衅表情。
原来名为偏见的种子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种下,还是在他不明就里的状况下。
“我知道,我这人自大惯了,自尊心受挫,就难免先入为主,恨不得以牙还牙。不过我也并不后悔,这么些年如果不是一直跟你较劲,我估计还混不到如今这个位子上呢。你说咱们算不算相互成就?”
花锦浩终于听明白了一点意思。王达厉今天拉着他说这么多,是想把两人缠作一团乱麻的过往,做一次彻底的清理。
态度之直白坦然,可见他今天在办公室里那一番剖白不是一时冲动随便说说。
花锦浩捧着茶杯不吭声。杯里的茶已经凉透,透出碧青的色泽,他突然抬起眼来,“王达厉,你究竟看上我哪点?”
39.
王达厉猝不及防,一下被问卡了壳。他舔了舔嘴唇,就跟小学生突然被老师点名却完全不知道答案一样紧张。
“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你哪儿都挺好的。”
奶奶的,感情这是在超市里挑大白菜呢,没碰着、没长芽儿才是最好的那颗?
王达厉看花锦浩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几句大实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待要再补充两句,才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是,这种事,谁又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花锦浩明显也不是那么在意。“其实今天我来,也是因为有些话想跟你说清楚。”
王达厉直觉没什么好话,适才的羞赧紧张逐渐收拢,眉心跟着拧出一道直线。
花锦浩将视线定格在杯中浅碧的茶色上,不去看王达厉。
“我这么说不是要怀疑你的意思,当然,我也没资格干涉你的自由。但现阶段我只想把自己手底下的事业经营好,至于其它,我真的没有考虑过。我们都过了只靠一时的头脑发热来做事的阶段,给彼此留有余地,对你我来说都是好事。你觉得呢?”
花锦浩说到这里终于把头抬起来,表情还算诚恳。
武的不行就来文的,这缓兵之计、怀柔之策倒是用得恰到好处。然而话再好听,本质还是一样:你没戏。
王达厉心里老大不痛快,“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你弯弯绕绕说这么多,说白了就是让我不要死缠烂打呗。”
花锦浩没有否认,他咬着下唇踟蹰片刻,还是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
“就像你说的,我们虽然认识的年头不算短,但要说相互之间有多了解,却也不见得。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现在的这些所谓的喜欢,很有可能是建立在某些错误的认知基础上?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过去根本就不喜欢男人。而且……我实际上也很有可能并不是你所期望的样子……”
这几句话,句句肺腑,差不多是冒着暴露隐私的风险。
本以为这人还要打官腔,不料竟说得这么实诚,王达厉本来还有的那点不愉快也变成了若有所思。他从兜里摸出根烟叼在嘴里,眼神直白、探究。
“那你觉得我期望中你该是什么样子?”
花锦浩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没去想过。反正肯定不是我现在这样。”
这话特别像一句不走心的敷衍,但正因为有过了解,王达厉才能从花锦浩细微的情绪变化里,看到压抑的挣扎与回避。这人能做到这一步,也算他这一段时间上赶着倒贴没有完全白费。但真的就只能如此了吗?没别的办法了?
王达厉再一次仔细端详眼前之人,这人明明长着一副生动多情的面孔,却总有办法将所有的无动于衷凝在脸上,摆出一副万事皆休的清冷,不把他逼到极致,你就永远看不到他真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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