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魔咒》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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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很危险。”我说。
“跟我一起走吧。”
我摇头。
“走了之后就不要再回来。父亲对你已起杀心。”
“如果我是建州的王,会让你父亲刮目相看吗?”
“他还会杀了你。”我说。
“我会来接你的,你可愿意等我?”
“不。”
“若有一天我成为建州的王,我会来接你,给你自由。”
“……不会有这一天。”
我沉默片刻,心里想,要真是这样该有多好。我向远处望去,远处是一片绿色的雾霭,我投向未来的目光被割断,我看不见雾霭后面的道路。
“我答应父亲不再嫁人。”
“别嫁人,等我来向你的父亲求亲。”
不知出于何种理由,我觉得有股酸涩的东西正在我胸腔里涌动。
“东哥格格,我把你放在这儿,还有这儿,带走了。”
努尔哈赤指指自己的背囊,口袋,最后将手按在胸口。
我忽然很想跟着他去浪迹天涯,去那为父亲所不齿的建州。
“建州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建州不是一个城,建州没有围墙。如果你是建州人,你可以在任意一个时刻去往任意一个地方。那里也没有明朝那样的园林。东哥格格,那里不会有囚禁你的地方。那里有很好的牧场,马儿都很健壮,牛羊也很肥美。那儿有最大的湖泊,还有雪山。”
“回到建州去吧,我是一个危险的人。”
我们像士兵那样告别。我策马离去,他从背后望着我。事实上我们没有告别,我们永远不会再见了所以用不着告别。
我停下来,目送努尔哈赤离去,直到他进入一片绿色的雾霭。雾霭里是一片森林。如果父亲想要除去努尔哈赤,那里是最合适不过的地方。如果努尔哈赤侥幸躲过一劫,那么他与父亲已互为仇敌,我们也将永不再见。
努尔哈赤骑着一匹老马,进入远处那绿色的雾霭后,便不知所终。此后我没有听到他的丝毫消息。如果父亲已经杀了他,那么父亲会有意无意让我知道这个结果的。如果努尔哈赤回到建州,那么建州会向父亲发来公文。没有建州的使节向父亲送来公文,也就是说,努尔哈赤既没有被杀,也没有回到建州。三年过去了,我想努尔哈赤也许沉入了他所说的大湖,或是冻死在雪山上。我想过了,他出城时骑着一匹老马,他无法很快离开,而父亲派去的刺客也必是精健之士,自然不会失手,即便奋力搏杀,努尔哈赤不死也会重伤。也许那匹衰弱的老马和他一起倒毙,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为野兽所食,连骨头都难以寻觅。
自努尔哈赤离开叶赫城之后,我从未提起过他的名字。父亲一直没有放弃打听他的下落,这是比我年长五岁的哥哥告诉我的。我哥哥布扬古之所以告诉我这个消息,是因为他正是这个命令的执行者。哥哥说,做这件事是为了保护我。我并不相信黑萨满的说法,除去这个马童,就等于除去了我与生俱来的毁灭的力量——黑萨满只是不敢在父亲面前重提过去那则预言罢了。与此同时,我在成群结队的追求者中磨炼出无可比拟的魅力。我很少说话,因而只要我说一句话,大家就得停下所有的餐具与说笑洗耳恭听。我又几乎不笑,这引得男人们想方设法取悦我。布匹和珍宝无法让我高兴,骑在动物身上的戏耍最多让我的嘴角稍稍上翘一些,这可以理解为笑意,但极可能是嘲弄的笑意。总之在努尔哈赤消失的几年中,我的快乐越来越少,我的魅力却与日俱增,追求者们也以超乎寻常的激情,想要得到我。
父亲与我分享了美貌带来的利益。哈达的歹商贝勒向父亲求亲。父亲早就想坐上海西四部的头把交椅,于是应了歹商的求婚。然而我没有为这次婚礼做丝毫准备,我知道父亲的用意是在歹商迎亲的路上设伏。父亲轻易就取得了这个新郎官的人头和他胯下的交椅。父亲如愿坐上了海西四部会盟,那把最重要的椅子。
虽然冷漠,却不能冷落每一个人,要暗示每个人叶赫公主对他们的好感,让他们处在失望与希望互相交织的情绪里。追求我的男人都不会因为失败而轻易放弃,他们轮流环绕在我周围。我小心维持局面,为父亲赢来最大的好处,不仅是首屈一指的地位,还有和平。在和平的欢声笑语和打情骂俏中,叶赫走向了辉煌。每逢海西女真四大部落聚会,战事的决定权握在父亲手里。而父亲对建州一直耿耿于怀,父亲说,总有一天得让建州完全臣服于我们。挥发部的贝勒说,叶赫有最好的武器,为何不见建州方向送来聘礼或是贺礼,至少表示出谦虚的样子来?哥哥说,觉罗们不仅贫困而且吝啬,拿不出像样的礼物,何况觉罗自称贵族的头目大都粗鄙不识礼仪,根本无颜踏入伟大的叶赫城。况且,觉罗的各个小部落头目都在为争夺建州的最高权位陷入争斗,互相间大打出手。
这正是我们乐意看到的。觉罗们在自我消耗。
我并不同意哥哥的说法。哥哥没有看见过觉罗贵族眼里那块漆黑的颜色,那黑色你看不透,揣摩不清,因而你总想再看看。因而我总想再看看那块黑暗的色斑,我觉得那黑色里有火也有冰。我在其他人眼里从未看见过,这般互相矛盾的东西。
在我十九岁的时候,我的美貌更加成熟。人们从远方赶来只为目睹这传说中的容貌,而传说又因为亲眼目睹再一次变成传说。节日里,我披着斗篷跟在父亲身后,我们从城墙的垛口或碉楼上俯视叶赫城的繁华时,下面的人群就会发出令大地震颤的欢呼声。这件事证明,我出现的时刻,就是叶赫城的节日。
人们发自肺腑的欢呼,在父亲心头积满了复杂的情绪。父亲发现叶赫公主引发的声浪,竟然盖过了他做父亲的权威,虽然这依然可以视为对父亲臣服的证明,然而,这种狂热根本来自未可探明的蛊惑。美貌具有如此巨大的蛊惑?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欢呼声和庞大的求婚队伍就是证明。
父亲一直与心里的一个声音抗争着,这声音来自黑萨满。几乎不用说什么,黑萨满的目光已经做出解释。她拥有破坏的力量,这力量是她自己无法控制的,她就是千载难逢的妖女。父亲在很长时间不再召见黑萨满,这倒并不意味着黑萨满失宠,而是父亲不愿陷入这样的恐惧,当我无辜地回望父亲时,父亲总是内疚地将目光移向别处,似乎我的美貌,是他犯下的一个不可原谅的失误。父亲没有忘记黑萨满的预言,这时,他就会问哥哥,是否打探出了那个觉罗人的下落。我若无其事向人群招手,人群爆发出更加强烈的回应,之后我们默默离开。这表明虽然追求叶赫公主的人很多,而眼下她并未寻到最如意的郎君。这个局面并未引发争议,人们更为认可的一个理由是,要找一个与公主美貌相匹配的人,的确非常困难。人们宁可认为叶赫公主的美貌是叶赫城的象征。叶赫人已经习惯于招待从远方风尘仆仆赶来的青年俊杰,也习惯了他们心醉神迷的目光。
求婚
已经是冬季了,街巷里,一列远来的马队。从城中最宽的街上匆匆走来。父亲得到禀报说,建州方向送来一份文书。
父亲在自己的宫里接见了信使。父亲注意到,这是一列十分精练的马队,马背上的骑士个个年轻而表情阴郁。父亲看过建州使节送来的文书,脸上显出努力掩饰的惊讶。父亲半晌沉默不语,将这份文书交给站在身边的哥哥。我哥哥脸上也显出同样的表情。为了掩饰,我哥哥吩咐下人安排这队精练的马队去客房休息,等待父亲的答复。父亲的在他宽阔的议事厅里来回踱步,这步子疑问重重,同时也是不安的。过了一会儿,父亲让人请来黑萨满,哥哥一言不发,将觉罗的文书递给黑萨满。黑萨满看了一眼便闭上双目。黑萨满的手指不断捻动着一串挂珠,那是父亲的赐物。他让那串珠子发出细碎的哗哗声。
“建州左卫,努尔哈赤!”父亲说。他转而面向我哥哥布扬古,“你从未得到过准确的消息吗?”
“父亲,我保证建州一带三年来绝无努尔哈赤的消息。最可靠的消息,都说努尔哈赤已经死了,赫图阿拉他的出生地,只有他的祖父和父亲,他的祖父叫觉昌安,父亲叫塔克世,是赫图阿拉方圆不足十里的小部落首领……”
“你要听清楚,我问你的,是努尔哈赤的消息,一提这个名字我就不舒服,”父亲再次转向黑萨满,“我想听听大法师的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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