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鸾》第43章


“将军。”我并未起身,仍旧倚在竹椅上,淡然处之。
头顶的人忽地笑了一声,随后并不见外地矮身在我边上蹲下来,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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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动动眉毛,长久以来练就的耐性让我八风不动,泰然自若地眯起眼睛晒太阳。
据我所知,他此时只身前来,定不是来捉我的。
有些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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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若天君还不抓我走,我从未回信给云昇,倒时候天君不来,他倒要偷偷回来了。
要不如何消解他夜夜减去的清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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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许久,身边的人终于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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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来捉你的。”
宣俞声音低哑,有些迷离了。
“我也未将你的行踪告知天君…但他心里该是清楚的,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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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疲于应付我这小喽啰。”我接了话。
宣俞一愣,转头看着我侧脸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
我倒不知我长得有何可笑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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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将军,你如今还是将军么?”
“是,”他说,“自…后,我便官复原职了。”
自他在鸾族扮猪吃老虎后,回到天界,依旧是那个受人敬仰的战神。
我挑了挑眉:“那你可知云昇现在在何处?”
“知。”
“那你为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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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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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俞竟被我这简单的问题问住了,一时间嗫嚅不语,显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他也不用回答了,因为我从他的神色中,已经看出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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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天君那颗时不时便要猜忌的心又对他发生预警,这次指的人,就是宣俞吧。
他与我二哥交情甚深,与鸾族来往密切。
即使他如今已眼睁睁见着二哥殒身而不动声色,对鸾族的祸事袖手旁观,不闻不问。
即使他目光真诚,始终追随着天君的身影。
却永远也抵不过高位者的猜忌、怀疑。
但宣俞身为战神,功绩显赫,身后自有一众追随者,无一不对其拱手称臣。
若要像鸾族一样除去他,显然是不可取的。
那便只有——架空他。
任他“大权旁落”,从而在人们视野中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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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勾着嘴角轻蔑地笑了一声。
语气中俨然是“果然如此”,轻声说道:“云昇马上就要超越你了,你会被人忘记,那些你曾看重的、奉为圭臬的东西,都要消失了,你的时代会落寞下去,你——最终也会被众生抛弃。”
我用最轻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面对这个间接杀了我二哥的男人,我明明该感到兴奋,感到痛快才对。
可事实上,我每说一句,心中横着的刀子便往前刺一分,淋漓的鲜血从胸口涌出来,无形中将我的衣衫染红,浓浓的血腥味飘进鼻间,令我几乎忍不住要吐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①“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出自张九龄《赋得自君之出矣》。
☆、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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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俞听到我的讽刺后并未气急,反而面色十分平静,仿佛我方才嘲笑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旁人。
他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应道:“是。确实如此。”
“早晚有一天,众生会抛弃我。”
他语气凉凉的,从前听起来清亮如水的声线不知何时变得低沉,甚至带着虚弱的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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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着他悲哀的语气,不由转头打量起他的面容。
方才逆着光,我也并未着眼细看。
如今看来,他…孱弱了些。
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重病折磨了许久的青年,原本身体康健,身形健壮,如今却骨瘦形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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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心中那点所剩无几的怜悯,我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算是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颓废……”
好吧,这不是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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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琢磨措辞,宣俞原本垂下的眼眸一瞬间抬起,落在我眼中。
他犹豫着开口:“你…是不是也恨我,合该被碎尸万段,不得超生?”
我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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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上带着一丝难以窥见的紧张,仿佛只要我点个头,粉饰太平的面容便会一瞬间碎裂,裂开道道像是许久未逢甘霖的土地那样的裂纹。
我斟酌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如果你这样的人也要恨,那我恨的人、盼着灰飞烟灭的人,岂不是多到数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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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已经有许多人问过我类似“恨不恨”、“怨不怨”这样的问题了。
而我每次回答时,都是否定。
或我真是个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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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我回答后的宣俞显然没料到这样的答案,或许在他心中,早已做好了我一点头,他便转身离去的准备。
如今我这样一说,他倒是手足无措起来。
这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二哥的死,给他带来的影响或许不止那日殿中悲痛的哭喊和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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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里,宣俞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忽觉身处冰窖,四肢僵硬不能自己,待平静后再度回顾梦境中或美好或惊惧的画面时,二哥浑身浴血了无生气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的模样,终将称为他永世都摆脱不掉的梦魇。
他心中的怨、恨、痴、嗔又如何凭空消解呢?
他怎么释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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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与宣俞一躺一蹲,窝在那颗被冬日欺凌的只剩下枯枝的柳树下,吹着寒风,我听着他与我讲了许久二哥的故事。
那时我还没遇见二哥。
那时二哥也不过我现在的年纪。
那时二哥依旧是谦谦君子,淡漠从容地走过万物,走过衰败或兴盛的一草一木,眉间舒展,嘴角挂着淡笑。
或许那时葭凝姐姐还跟在他身后。
身边还有此生知己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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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又落了雪,纯白的不掺杂质的雪花将我和宣俞的头发染成白色。
可我们并未躲避,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天色变化与温度的低迷,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恰逢说到他与二哥一起学术法,二哥心性沉稳,宣俞却为人跳脱,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将原本是要为二哥洁衣的术法念成了引火咒,将他的衣衫烧出一个个破洞,晚间师傅见了,便罚他们二人将藏书阁的桌子书柜全都擦干净,还不准用法术。
藏书阁三层高,每层堪比一个小型宫殿。
我忍不住笑出声,哭笑不得地摇着头回看宣俞那每每谈到二哥时就变得温柔的表情。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这样的宣俞,同云昇有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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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俩聊得畅快开怀,直至子夜,夜游神都要整理行装回家睡觉时宣俞才向我告了别。
我起身送他,这才觉躺了一天竹椅,腰背有些酸痛。
“小鸾儿,你腰怎么了?”宣俞步子顿了一下,向我问话时眉间藏着调笑。
俨然是没安好心。
我斜睨他,一日相处下来我与他已熟络起来,口不择言便顶道:“自是醉生梦死缠绵红绡…千万年独身一人,是懂不了的。”
“真是牙尖嘴利啊。”
一直走到云深殿门口,我便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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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俞的步子也停顿下来,背对着我站了好一会儿,原本周身略显欢快的氛围渐渐淡去。
过了不知多久,我听他意有所指说道:“你…不走了么?”
我微愣,随后明知他看不见,还是摇摇头,展颜笑道:“不走了。”走不出去了。
头上的雪一路走来落了不少,可头顶那块却依旧冰凉,我用手拂了拂,手心也被雪花浸得冰凉。
我轻松道:“你走罢,我看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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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老地方,看着那从前挺拔如今却有些佝偻的身影远去了。
他发上仍覆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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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曾想,到最后陪我白了头的人,竟成了宣俞。
☆、镣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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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随同僚追寻魔迹,逡巡山间,恰逢细雨忽至,一时有感,犹记雪夜相拥,柔情四溢,心中甚为想念,自当速速了却俗事,拥君入怀,急不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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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收到的云昇的最后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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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我的小院中站满了手持兵器面色警惕的士兵,他们个个高大威猛,宛如一座座巍峨的小山,而我像个站在山脚下的寻常路人,在这遮天蔽日的阴霾下瑟瑟,还未踏上山路,便觉泰山压顶,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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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怀中存放的那些信都拿出来,一一展开抚平,连同我刚读完的那封一起,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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