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鸾》第33章

场中的寂静被打破，我从没想过杏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会穿过层层阻隔跑过来。
——葭凝姐姐竟也没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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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忙向门口望去，见葭凝姐姐已经满脸泪痕、泣不成声很久了。
这几百年里，我见过最多的就是葭凝姐姐的泪水。
她往日笑靥如花的模样却很少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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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杏留抱住腰，还来不及阻止，只覆盖着单薄衣物的皮肤就感到了湿意。
没想到，到了这时，还肯亲近我的，竟是这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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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手摸了摸她那不如大家闺秀永远蓬乱的发顶，笑着说道：“完了，我早就说，你这副丑模样，连隔壁小孩都吓哭了，可找不到好郎君了，还不快站好？别哭了。”
话音刚落，小姑娘几乎“嗷”一嗓子，哭得更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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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笑不得，“你干嘛，你看对面那个拿着锏的将军，他只比你小二百岁，你看看他，再看看你，不害臊么？”
“你闭嘴！”杏留哭得抽抽搭搭，声音哽咽，在我面前一向没大没小，“你要去哪儿？你还回来么？回来以后给我带小玩意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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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力。。。不过你有天也会去的，”我轻声说，“我在那边适应适应，到时候来接你，给你准备一屋子的小玩意儿，不每个都玩一遍就不让你出来。”
“不行！”小姑娘不哭了，仰着布满泪痕的红红的脸看我，“我现在就要玩！”
她拉着我往储物室走。
小孩子总能敏感地感受到周围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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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留，退下！”二哥拦住了我们。
杏留身形一顿，过了会儿又拉着我往前走。
“你眼中还有礼节吗？！”二哥忽然吼道。
我感到若不是我还拉着她，她能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给吓得坐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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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温文尔雅，是个翩翩君子。
别说吼人了，连大声说话都很少。
一向娇惯的杏留被吓成什么样，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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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会儿，葭凝姐姐顶着核桃大的双眼，走过来颤抖着拉住杏留，将哭喊着“我不走放我下来我要跟三叔待在一起”的她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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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场面平静下来，整个院里又变得死寂。
二哥清了清嗓子，缓缓开了口：“此事光凭天界措辞，尚不能断定青渠有罪，待我一一查清，必给天界、众生，一个答复。”
他的目光先投向宣俞，复杂中带着乞求：“宣俞。。。。。。”
宣俞蹙起眉，别过头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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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昇。”
二哥继而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昇，“请你看在青渠养你教导你的份上，给他澄清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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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愣地看着二哥卑微地求人的模样，眼眶就热起来。
他是君子，君子不器，膝下黄金。
“二哥，”我看他，小心地拉他的衣角，就像儿时一样，“算了吧，你不要求了。”
继而看向云昇，恭敬道：“将军，走罢。”
☆、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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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究是没走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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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宣俞还是云昇，都是对鸾族有特殊感情的人，僵持许久后，最终都选择宽限些时日。
小院里挤得满满的天兵天将一时间全部撤出去，压迫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哥脸上挂着僵硬的笑，送宣俞云昇走了出去。
不曾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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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这再度空旷下来的小院，一时间感觉又回到了我还是个住在树上的雀儿的时候。
也是这样冷冷清清，无人与我玩笑解闷，不合群就罢了，长得还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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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丑了。
我慢吞吞坐在石桌边上，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看着小小茶杯的水面上倒映出我的影子，随着茶水的晃动而影影绰绰，眉眼都模糊在一起。
别说容貌了，就连脸颊边不知何时滑下来的水珠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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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念头刚一出，我就自嘲地摇头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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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族何时有过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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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为何，看着这杯茶水，明明与其他的茶水并无不同。
可我如今看着，心中却难过极了。
感觉这杯茶水像是悬在半空，从头上淋下去，穿透皮肉直接浇在心口上，苦涩感直接自心中迸发。
什么时候一杯茶水也能让我大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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忒娇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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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抿着唇白着脸进了我的小院时，我一壶茶没喝完。
感受到他在我身边坐下来，衣裳上面熏的檀香慢慢飘进我的鼻间。
我这才注意起这缕缕淡雅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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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对佛道都有研究。
他还没当上鸾君时比现在清闲多了，除去必要的外出之外，颇喜欢在凉亭里听葭凝姐姐抚琴，他则抱着本佛经研读，看累了便展开一张宣纸，提着毛笔临摹。
颇为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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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嗅着这丝能使人慢慢平静下来的气息，忽然发现它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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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他看了那么多有关佛祖普度众生的经文，却没能成为那个“众生”。
亦没得到普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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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说二哥什么呢？
明明我也不算在“众生”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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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手给二哥倒了杯茶，握着茶杯将灵气渡过去，感到手中的白瓷微热，才放在他面前。
“二哥歇会儿吧。”我说。
二哥抬眼看我，眼中的神色十分复杂。
有什么呼之欲出的情感要对我诉说，却被死死扣着，痛苦在他眼中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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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我竟罕见的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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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是信我的。
四海仙家的指控、我那未过门的新娘的死亡、大狱的烧毁、从我住处搜出来的红盒子。
二哥从一开始就不信。
他从一开始，就在想着怎么能救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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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我拉长了声音，弯着眼睛对他笑笑，“这茶水好喝得紧。”
好喝得我都忍不住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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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皱紧了眉。
他嘴角微微抖动起来，眼中很快就凝出一团雾气，眼睛周围红了一圈。
他告诉我说，君子是好男儿，好男儿有泪不轻弹。
我从未见他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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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一次。
上次他束手无策，将老鸾君交了出去。
这是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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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定哪天天君晨起后忽觉床边的一束花草萎了，心中不甚欢喜，下一秒就大军压境，直逼鸾族，我还是得步了鸾君的后尘。
即使拖再久，也不过是能让我多安生几天，多喝几盏茶，多看看池塘里已经有手臂那么长的锦鲤。
但到底还是要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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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覆上二哥放在桌上握成拳的手。
他的手在我手下颤抖着。
二哥自眼中流下第一滴泪开始，就已经低下了头，不想让我看这样狼狈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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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有些好笑，明明要死的是我，期盼着赴死的也是我，二哥倒比我还要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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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攥紧二哥的手，语气平淡道：“堂堂鸾君哭得像个三岁小孩，二哥你的威严呢？若是让杏留那丫头看去，以后爬树掏鸟蛋可就更肆无忌惮了。”
“闭嘴。”二哥低着头恶狠狠地警告我。
因为情绪不稳，他说话时很哽咽，“你可。。。。。。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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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怨，”我干脆地回答他，“没什么可怨的。”
“我若护你，没的就是城里面的男女老少，可若我护他们，就护不了你。”二哥说。
“不必了，”我说，语气听着十分轻松，“护我做什么，我这一身法力，还护不住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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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护不住自己。
鸾族面对的，是与之相比无论各方面都更加雄厚强盛的天界。
我代鸾族去面对。
凭我一人，只求天君高抬贵手，给鸾族的老弱妇孺们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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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等吧。。。。。。”
二哥抬了头，反手攥住我的手，神色十分认真：“再等等。”
我看着他红红的眼睛，以及泪水干涸后愈发苍白的脸，废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落下泪来。
二哥从来都是最关心我安危的那个。
或许这就是我渴求许久的亲情。
竟然。。。像是在寒冷冬夜里燃起的数盏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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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走时，在我的小院周围设了千层结界。
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将我关在里面，每打下一层结界，脸上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