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鸾》第9章

印象里这孩子的表情只有在向我抱怨时才不是淡漠的。
往常他更像是个老成的青年，日日徘徊在各处，面色清冷，寡言少语，让想亲近他的人都望而却步。
181
我希望我的昇儿能一直这样孩子气下去。
182
我让他挨着我坐下，靠在与水温相比略显冰凉的石壁上，侧着头看他。
云昇掬了捧水泼在脸上，手自上而下一拢，将面上的乱发全都拂开。
落下手时注意到我的视线，遂转过头来看我，脸颊似是一红。
183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似乎有些顽皮，一改往日在我面前乖巧的模样，他反应了过来，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干巴巴唤了我一声：“…阿青。”
我勾着嘴角一笑，对他的模样感到新奇，挑眉问他：“何事？”
184
他飞快地看我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
“头发……你的头发湿了。”
我顿了顿，明白了他的意思。
方才他从岸上跳下来，溅起的水花将我刻意搭在岸边的头发打湿了，连带着我脸上都在往下滴水。
我莞尔，随后学着他的样子，也将一捧水泼在脸上。
185
他余光看到我的举动，猛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我。
“昇儿，你不必如此小心。”
我们两个相伴三十年，本就该是毫无保留的。
在我面前，不必如惊弓之鸟，时刻将小心翼翼和胆战心惊记在心里。
我想看你最真实的模样。
186
“阿青……”
云昇的眸子亮亮的，像是含着魔界天空中从来不曾有过的星子，熠熠生辉。
187
我不再看他，而是转过头继续靠住脑后的衣衫，盯着魔界上空昏暗的天色出神。
我早说过，魔界混沌失落，环境恶劣。
包括我日日晒的太阳都被遮住了大半光晖。
但凡出现一日阴雨，便分不清昼夜了。
如今月上中天，空中飘着诡异的紫色烟气，将明亮的满月遮出一个半圆。透过稀薄的月光，我能隐隐看到微黄的雾气。
那些雾气凝聚在一起，便是魔界的云。
188
莫名地，我问云昇：“你看天上的云，每每望去，心中可有异动？”
云昇被问的一怔，完全没想到我会没头没脑地问出这样的问题。片刻后神色一凝，抬头望向天空，认真地思考起来。
良久，我听他在耳边低声回答：“未曾。”
189
未曾。
190
按说同样是云，仙界的云与魔界的云还有区别么？
那么最开始我头脑一热将云昇带回来，带到这暗无天日的魔界，是否是对的呢？
若是他不曾遇到我，他可还有旁的机遇？
191
“哦，”我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大概是由于你有了神智，它们没有吧。”
就像是我看到院中偶尔落下歇脚的鸟雀一样，不知它们在想什么。
所以说，变成人后果然就有了许多烦恼。
或许当个畜生也不错。
192
我们二人相对无言，耳中只能听到自石缝间流过的水声和远处鱼塘里锦鲤跳出水面的声音。
我枕着云昇的衣衫，不知不觉就打了个盹儿。
193
不知是不是错觉，梦中我总感觉脸上痒痒的，放在水下的手时而被紧箍，总觉是云昇初试泉水，玩得忘我，在边上碰到我了。
可等我醒来却见原地只有我一人，用灵力将雾气驱散后，唯余空寂。
手边不知何时放了盏灯，灯下的篮子里放着我平时常穿的衣物。
194
盖是云昇这小子一人无趣，为我放置好衣物便回房睡觉了。
唉。
罢了。
我不责怪他将我一孤家寡人丢在清冷的院中，自己回到温暖的被窝里睡得香甜了。
他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195
第二日晨起后，我从屋里出来，四处寻不见云昇。
我想他大概又被鸾医抓走了。
这老头恁地惹人嫌，人都指使到我这来了。
若不是我当时拽着还跟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他给云昇治腿，生生将他从被窝里拖出来，算是欠他个人情，我早就把云昇叫回来了。
也不知他教了云昇些什么药理。
若是真拿他当鸟雀使唤，我定要将他院子里的美貌小妾全都换走。
196
我百无聊赖地在院子的竹椅上躺了一天，直至傍晚，小院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云昇从外面探进个头，左右望了望，就看到了院中的我。
“阿青！”
声音倒是有活力。
197
这小子倒没点做错事该有的态度，而是冲我弯了弯嘴角，对着身后招了招手。
198
我挑眉，等着他的花样。
199
门完全被打开，云昇的身后跟着一紫色长裙长相清丽的女子。
我来不及看脸，第一个想法是，好么，不仅不跟我解释为何一天没有音讯，还从外面带了个姑娘回来。
200
真是反了天了。
☆、女子
201
我还未将视线挪到那女子脸上，便听一声清脆悦耳的娇笑，风中似夹杂着淡淡清香，飘进我鼻间。
“鸾儿，天色都暗了，还不曾起身么？”
202
我险些又从椅子上翻下来。
203
来人肤若凝脂，秀眉弯弯，眼含碧波，一颦一笑间自有特殊意味。一身紫色束腰长裙，宽宽的腰带衬得那柳腰不盈一握，腰间挂着玉翠的流苏，顺着女子的步伐随风而动。
当真是个绝世美人。
204
此人可不就是我那葭凝姐姐。
205
我慌忙站起身理好衣着头发，笑着迎了上去。
葭凝姐姐看着我一路走过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柔声道：“你这鸾儿，怎的毛手毛脚的。”
她虽面带抱怨，话里却听不出丝毫责怪意味。
206
这就是二哥心仪的姑娘。
也是鸾族第二个对我顶好的人。
我像对二哥那样尊敬她。
207
我在葭凝姐姐身前站定，说出的话丝毫不打草稿，甚至有些调侃：“这不是嫂子来了，我怕招待不周么？”
葭凝姐姐一愣，眼见的面色红透，秀眉都蹙了起来。
她又羞又臊，骂到：“你这鸾儿……怎的、怎的如此……”
“如此俊俏？”我接过话茬。
“……”
我闷笑两声，见好就收：“快快快，别在这站着，天冷了，去屋里坐坐吧。”
葭凝姐姐闹了个大红脸，自知说不过我，当下气恼地跺跺脚，往屋里跑去了。
208
此时院门口只剩我与云昇。
我斜睨他一眼，淡淡道：“去哪儿了？”
209
云昇一愣，低着头还悄悄打量我的面色。
良久才如实招来：“去鸾医那了。”
果然。
我没再纠结这件事——一个大人跟孩子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210
我伸手摸了摸他发顶，语气缓和下来：“快进屋吧，身上怪凉的。”
往屋走的路上我问他在哪儿碰到葭凝姐姐的，他如实向我说了事情经过。
211
原来那日他冒冒失失地从门外闯进来时，就是遇见了葭凝姐姐。
她说过几日要来我的小院里坐坐——大概是二哥最近忙于族内事务忙得脚不沾地，托她来看看我好不好。
云昇知道我与二哥葭凝姐姐交好，自是开心的，便匆匆跑过来告诉我。
结果被我吓得忘了这件事。
直到今天葭凝姐姐都来了，他才想起来。
212
我哭笑不得，佯怒拍了拍他的头。
“真是朵健忘的云。”
213
由于天色已经很晚了，葭凝姐姐不好待太久，只与我闲聊半刻，喝了两盏茶，便离去了。
我让云昇去睡觉，自己出去送她。
214
我的小院在鸾族的王宫里较为偏僻，若非要给个明确的定位，大概是与凡间帝王家的冷宫相差无几。
而二哥的居所则如东宫太子，如日中天。
这一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葭凝姐姐独自一人从这之中穿行，又黑灯瞎火的，我担心她，便不得不将她直接送到二哥身边。
215
路上葭凝姐姐数次看我，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跟我二哥如出一辙。
我等了等，却依旧不见她开口。
我想她是有重要的话要单独跟我说的。
216
于是我在二人间撑起一个结界，确保无人能看到听到，才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嫂嫂，可有什么体己话与我说？”
我顿了顿，开玩笑补充道：“这儿可没人能听到，任凭咱们喊破喉咙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