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如灯秋似海》第39章


林城的夜杂乱而喧嚣,行人和机动车在斑马线上互不相让,满是油烟的烧烤摊占据半边车道,卖车载CD的小贩用劣质音响循环播放《小苹果》,从一个路口到另一个路口,每一处都吵吵嚷嚷,没有一秒是安静的。
他有些头疼,关上车窗把喧闹隔绝在外。
瞬间,车内安静得只听得到呼吸声,仿佛被丢进寂静的深井。
手机突然响了,清脆又突兀,像是有人在这深井之中投下一颗碎石。
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艘白色的木船,注释写着「祁阳」,简知行点了通过,对方却没有发消息过来。
他盯着祁阳的头像看了会儿,把车停在路边,滑开微信联系人列表点开另一个头像。
他看到自己发出去的消息。
「hello,小白同学?」
「小白,你在吗?」
「白语舟?」
「在吗?」
一连串绿色的对话框。
一直没有回复。
如同这车内,死一般寂静。
年末扫墓的人特别多,熙熙攘攘的人群给肃杀又沉闷的墓园平添几分生气。
沈顺清第二次陪曲霆到墓地,心态大不相同,那时还颤颤巍巍地跟在曲霆身后,怀揣着曲飞的秘密,这次曲霆拉着他一起跪下:“妈,我和沈哥来看你。我以后就跟沈哥过日子了,我特别喜欢他,分不开的那种,您生前也特别喜欢沈哥,相信您不会反对……”
糙汉子讲情话就是比沈顺清这种耍笔杆子的实诚,几句话硬是把他说红了脸,耳根都火辣辣得发烫。
好在曲霆也没让沈顺清表态,两人一同磕了头,又烧了些纸钱完成祭拜。在曲飞的墓前,两人轻轻擦干净碑上的灰尘后,没过多表示,心照不宣地往回走。
“简知行的联系方式,可以问景青禾,”曲霆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白纸:“另外,这上面的人能查到住址吗?”
“这是什么?”
“我和小飞回忆的名字,小时候我妈带我俩去厂里玩,认得几个叔叔伯伯,只是过去太久只想起这几个,有些字不一定对,差不多是这几个音。我打算去问问当年的事,总不能干等景青禾。”
“行。”沈顺清默念着纸上的名字,给化工厂所在辖区的街办和公安分局打电话。
“而且,”见沈顺清安排妥当,曲霆又说:“那天和景青禾聊天……”
沈顺清正认真听,曲霆却突然停下,杵在他面前害他差点儿撞上。
“怎么?”
“那边……”曲霆指着大门。
一早,简知行被祁阳电话吵醒,说要去一个地方,但他没想到祁阳提着纸钱和蜡烛,怀里抱着一捧鲜花。
祁阳身体还是很弱,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脖子上捂着条和毛毯差不多大的围巾,车开进祁家院子时,他正站在门口等,脸冻得发青。
“你们别跟上来,烦死了。”祁阳斥退跟上来的看护和佣人,再三勒令他们不准跟来。
祁阳心里也清楚,简知行比他年长、身份比他尊贵,肯当司机纯粹是陪自己任性,和大人陪小孩过家家一个道理,他没敢让简知行多等,车一停稳就自己溜上来,还止不住催促:“快走快走。”
简知行看了眼他怀里的花和蜡烛:“去扫墓?”
“好……好好开车,别说话,别分心。”祁阳紧紧抓着安全带,手背青筋暴起,好一会儿才松开右手,点开电子导航输入坪山公墓四个字:“按导航走。”说完又死死抠住安全带,神色紧张地盯着前窗。
简知行减慢车速,顺着导航指引开去。
沈顺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祁阳和简知行。
坪山公墓依山而建,墓地从山腰向山顶延伸,中间是百米长的阶梯,沈顺清站在山上只能看到与祁、简两人身形相似的人影,若要看得真切还需隔近一些。此时,简知行和祁阳正一步一步往山上爬,祁阳爬得吃力,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气,简知行不急不躁地跟在他身后,祁阳走他就走,祁阳停他就停。
沈顺清三两并步往山下跑,祁阳病弱的样子和在棋社见到的大相径庭,整个人瘦了一团,让他不敢辨认。要不是祁阳身后跟着模样没太多变化的简知行,多半就错过了。
隔着几层台阶,沈顺清看清来人确实是祁、简,细看两人身后,祁敬义不在、也没有佣人、护士、保镖模样的人,这两人竟然是独自来到公墓。
似乎想到什么,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脱口而出:“白语舟也葬在这里?”
话音一落,两道凌厉的视线同时向他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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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从高处吹来,把枯萎的树叶卷到台阶上,翻滚着跌下山去。
“你是谁?认识白哥?怎么知道我是来看白哥的?”祁阳根本不记得曾在棋社见过沈顺清,以为眼前的人是第一次见。
祁阳一手捧着花,一手提着纸钱香烛,似乎很费劲才能勉强站稳,简知行跟在他身后,既没接过他手上的东西,祁阳也没要他帮忙的意思,两人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沈顺清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这么多问题说来话就长了,你要不要先扫墓?”
祁阳犹豫了会儿,又看向沈顺清:“你不准走。”
沈顺清摊手,跟在他身后:“我不走。”
白语舟的墓在山顶,祁阳起先也不知道具体方位,盯着墓园的导览图看了好久,又绕着山脊挨个地找才找到。
这是一处风水极佳的墓地,恰好位于整座山的顶端,肉眼可眺望远方天空澄碧、远山含黛,不觉凄凉,反而很自然。墓碑是块棱角嶙峋的长条大理石,上面镌刻着生卒年月,中央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墓前有一花束,白色的缎带捆着菊花、百合、马蹄莲和勿忘我。这花像是搁这儿好几天了,向下斜倒着,几朵枯萎的菊花瓣散落在地上。
简知行绕过祁阳,把花摆正,又站了会儿,见花没再被风吹倒才退后。
祁阳看了他一眼,又朝沈顺清和曲霆看去,说:“你们别站这儿,往后退。”
三人无声地退开半米,祁阳神色紧张地朝后望,似乎依旧不安。沈顺清拉着曲霆又往后退几步,简知行盯着他们交握的手,面无表情地走到一颗老树下,掏出烟咔嚓一声点着,倚着树干猛吸了两口。
祁阳这才面朝墓碑跪下。
他弓着背,背影单薄如同一张干瘪的菜叶,旁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见消瘦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脑袋已经垂得几乎看不见,露出一小块苍白的后颈。
简知行抽完一管烟,看着黑色墓碑和蜷成一团的祁阳,突然不耐烦地踱起步子,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踩灭,走到碑前蹲下:“把纸给我。”
祁阳一抬头,露出红肿又冰冷的眼睛。
“你这磨磨蹭蹭拜到猴年马月去,我帮你烧。”简知行说。
“关你什么事?”祁阳死死抱住一大捆纸。
“没看见后面还有两个人等着吗!?”简知行声音猛地提高了几度,吼得祁阳一抖,几沓薄纸的嗖嗖地往地上掉。
简知行烦躁地捡起,抬头正好对上墓碑上白语舟清秀的照片,心狠狠揪了一下,语气也不自觉放缓:“给我,我也烧一点。”说着又从祁阳手上硬拽了些,兀自地烧了起来。
祁阳疑惑地打量着他,简知行却像当他不存在,斯条慢理地把纸点燃,直到火苗窜到手心才松开,缕缕残烟从他指缝中钻出,像不死的游魂在空气中缠绕,透过灰色的烟霾,简知行的眼神也越来越冷,越来越锋利。
一阵冷风吹过,未燃尽的纸钱被卷起,祁阳伸手去抓却扑了空。他右手杵在地上,左手撑着膝盖想起身,却猛地脱力地跌在地上,几次反复,额头都渗出汗来,纸却越飞越远,他慌忙地爬过去把它捡回来,又爬回原处。
直到蜡烛快要燃尽,祁阳才转过身来,与沈顺清四目相对。
他双手交叠撑在膝盖上方,艰难地站起,简知行在离他半步的距离外,看着他痛苦地摇晃。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恐怕只有简祁两人没察觉,沈顺清和曲霆看在眼里都觉得怪异得很。突然,祁阳右脚一崴,踉跄着向下栽去,眼看就要滚下石阶,电光火石间简知行伸手一捞,却是抓着领口给拽了回来。
那动作快如闪电,像一个潜伏者窥视已久,出手准确而利落,沈顺清甚至觉得如果祁阳没有跌倒,他本是要把他推下去。
沈顺清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再看祁阳惊魂未定地站稳,心中不安更甚,忙走到两人跟前:“忙完了吗?”
祁阳嗯了声,吃力地走到最近的一棵老树下,刚好是简知行刚倚靠过的那棵,他斜靠着树干,咬着龟裂地嘴唇:“说吧,你是谁?”
沈顺清简单地自我介绍,又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想见你。”
“不交朋友不借钱,生意的事找我没用。”祁阳烦躁地说,抬脚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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