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心记》第222章


意,“哎呀,这下可难办了。就是个摄政王府里堂堂正正的姬人、丫头,那也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这‘外室’不三不四的,是个什么名头呢?岂不好似那没庙的孤佛,受不上半炉好香火?今日王爷动了气,能把娘娘逐出静寄庄,难保来日就不会把娘娘再逐出北府,到那时娘娘还上哪儿去?总不成再回槐花胡同里吧!”
这一下连坐在一边的暮云也好似发威的母猫,若嘴上生着两把须,必要根根直立。青田含笑向她投过一瞥,又转目于左夫人,将头微歪着,有意无意间,指尖掠过头顶的赤金牡丹,“嗐,大不了再剃了头当姑子去呗。那年我才还俗,头上戴不得金银头面,王爷就叫把这左近辟出了桃坞、梨院、杏村、梅崦、菊畦、兰径、桂岭……上百样的花卉供我插戴,就花居这名儿就是这么来的。我原是龙宫月殿翻过身来的人,烟花地绿云红妆,古佛堂光头净面,在我都不过平常。不比夫人,这顶上一头好发自出娘胞儿就没动过,难怪不晓得什么叫做‘春风吹又生’。”
她半弯唇角盯住了左夫人,亦是一只猫,一只慵懒、深沉的波斯猫,眯着鸳鸯眼伏在阴角里,仿佛随时会打起呵欠,然后自呵欠间呵出一根带血的金丝雀毛。
左夫人呆瞪住青田,没错,这女人可是被摄政王爷亲手捉奸在床、送进佛寺出家的!但区区一年后,就又被迎回这北府中捧得掌上明珠一般,天知道这妖孽对付男人有怎样一套!万一这一次她又重博恩宠,自己因今天的这番寻衅而见罪于她,那可是大大的不上算。
一股寒流袭来,左夫人的五官通通瑟缩,当即改换了颜色,“那个、呵,娘娘,娘娘多虑了,那一年娘娘被王爷送去了扬州,不也安然无事吗?今儿不过是从静寄庄送回京城,哪里又当得什么大事?凭娘娘与王爷多年的情分,必定宠眷无移。”
“是吗?”青田还那般半低着头,欲笑不笑地掀了掀眼帘,“怎么我听夫人方才的意思,好像是说赶明儿王爷一回京,就会把我这个‘不三不四’的‘外室’撵回槐花胡同做生意去了?”
左夫人见青田语态傲慢,断定她必已对挽回恩宠成竹在胸,愈发心惊肉跳了起来,忙不迭地解释:“娘娘误会,娘娘误会了!唉,娘娘从一开始就知道,妾身因出身世家,从小有些被骄纵坏了,说话直来直去的,心中所想到了口里往往就成了另一种意思,所谓‘词不达意’是也。妾身心里头只愿娘娘安康长乐,与王爷磐石无转移。可若说出的言辞里有哪句不中娘娘的耳,还望娘娘念在妾身的一片初心,切莫怪罪。”
青田气定神闲,将眉尖一挑,“我不过开个玩笑,夫人就急了。正是夫人那话呢,尊祖父冯老公爷以前是认我做过闺女的,讲起辈分来,夫人倒要叫我一声‘妈’,哪个当妈的会同自个的儿女计较,夫人说是不是?”
这一招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令左夫人的面孔整个地向下一垮,又不敢强辩,不得不违心咕哝一句:“倘若娘娘不嫌,就认妾身做个女儿也没什么不行的,改日等妾身满服,再备下礼物上门正式向娘娘拜认。”
青田婉转动人地一笑,“拣日不如撞日,夫人这次若不是‘词不达意’,只在嘴里头说说,而当真想认下我这个‘妈’,照我看,竟也不必大费周章备什么礼物,只现在这里纳八个头,也就算礼数足具了。”
暮云和莺枝已掌不住笑起来,左夫人的面色则一下白过了身上的丧服。几番挣扎后,心知不向这女人重重地赔礼她是决不肯干休的。尽管满腹愤懑,毕竟也移下座来,撩起粗麻裙就地跪倒,口称:“母亲大人在上,受女儿四双八拜。”胡乱叩上几个头,便算交账。
第236章 剔银灯(3)
青田噙着笑,将头上的金牡丹分心取下,“原不知你今儿有这份孝心,也不曾备什么,这本是你赵家太太的,我瞧着好看就借来戴戴,东西也还算拿得出手,只当给你这个干女儿的见面礼吧。你也谢谢赵家太太,哦,她与我是姐妹,你也该拜一拜,叫声‘姨妈’的。”
左夫人气得手足冰凉,霎时就要发作,转念一想若翻了脸,先前那八个头就算是白磕了!只得又勉强向暮云拜过几拜,倒真有些丧气满面了。
青田叫琴素把牡丹分心交去到左夫人手里,俨然是慈母的口吻:“今儿立秋,不独天有些凉了,我瞧着竟有些要下雨的意思,你且先回吧,省得路上不便,改日咱娘俩再叙。”
左夫人巴不得一声,带着下人飞也般地辞去了。
满殿的丫鬟都笑个不住,暮云更笑得前仰后合,“姑娘好痛快,我可有年头没见过姑娘放出当年槐花胡同的尖牙利口来整治人了。该!谁叫她奚落姑娘是倌人出身?她倒是世家女,可做什么一把年纪还要给倌人磕头,连倌人的丫鬟也得尊一声姨妈呢?”
莺枝扶着桌边的一只古铜壶,笑得壶中的竹箭也簌簌乱抖,“天,奴婢服侍娘娘这么久,浑不知娘娘这样会刻薄人。瞧左夫人到后来都快哭出来了,也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
青田也觑着二人笑几声,“趋炎附势之徒,哪个不是见风使舵?逢人得势则巧言令色,甘为走狗而不辞;逢人失势则投井下石,竟效恶犬之反噬。在狗前头,最忌讳的就是露出潦倒相来,只要外头还撑得风风光光,它就非但不会冲你叫,还会来舔你的鞋,谁管你实际上穷得叮当响来着?就像我,不过是虚张声势,哪里真有什么法子能使王爷回心转意呢?”
话音一落,笑声就稀稀拉拉地停止了,却有细细的雨,开始自檐上一滴滴飘坠。
雨越来越大,青田不断地催促暮云早归,又叫莺枝亲自持伞相送。二人快走到仪门时,暮云忽握住莺枝的手,摒退了四下,悄声相问:“莺枝,娘娘这些日子到底如何?你同我实说。”
开言前,莺枝先沉叹了一声,叹息流散在半黑的天地与细雨间。“回京后,娘娘仍只是习字作画、诵经读书,每天里也照旧装扮得齐齐整整,开梳头匣子、用首饰箱,插什么簪子、戴什么戒指,精心不苟,瞧着仿佛和王爷在府里时没什么两样,可实际上精神总是恍恍惚惚的,夜里头也爱惊梦。暮云姐姐你是最清楚的,娘娘有个胃痛的病根,原已不怎么犯了,近来倒又一天闹一回。人吃得本来就不多,这一下更是茶饭减半,瘦得不成个样儿,经血都停了,这回就来了沥沥淅淅那么一点儿,吃多少阿胶、当归都不管用,晚上洗了脸,脸白得一丝血色都不见。而且,我疑心娘娘是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后厢的酒柜里原放着好几瓶俄罗斯国的酒,一下子全没影儿了,九琴通不晓得,我也不敢问娘娘。还有娘娘养的那只鹦鹉‘飞卿’最是有灵性的,因这几个月王爷和娘娘总不大好,屋子里再没个笑声,大家伙也没人敢逗它说话,现如今这细羽家禽就像掉了魂似的,一句诗也不念,还自己把一身的毛都啄秃了,有天我撞见娘娘一个人对着它哭。可一旦到了人前,娘娘就什么也不露,一句苦也不诉,有时候我大着胆子劝她两句,她只是和我笑笑,若无其事似的。”
“娘娘自来是这个性子,你劝也劝不动。只是王爷对娘娘一向疼爱有加,两个人多少年连脸都没红过,怎么会一下子就成了这样?”
“咱们原也猜不出,可今儿无意间听到了别人的一番话,倒好似有些道理。暮云姐姐,我的本行是唱戏,打小我瞧着王爷和娘娘就是戏文里才有的神仙眷侣,可是王爷不愿意当天上神仙,想做地下皇帝。有那杀头的话,说王爷要登基称帝,故此才嫌弃娘娘的出身,变了心。不怕姐姐笑我呆,我早就想好了,终身不嫁,只跟在娘娘身边做个小丫头就是我一辈子的福分。可现在,我深恨自己怎么只是个丫头,什么也做不得主,非但不能使王爷和娘娘像从前一般,连替娘娘稍解忧怀也办不到。”莺枝眼里的泪珠儿溅开来,似剥落的晶石。
暮云的眼也红了,她默默地发了一会子怔,蓦地将手揿住莺枝的肩,“小呆子你别哭,我也只是娘娘的丫头,可龙有龙道、虾有虾路,丫头自有丫头的法子。我过几天再来,你等着吧。”
伞外的雨一直在下,下个不停,幽鸣欲泣。
3。
这场雨一落,便是凉生枕簟、露冷屏风,暑气逐日消解,到了秋扇见捐的季节。
暮云是在过了七天之后又上门来的,抽出系在胁下通枝莲钮扣上的绢子掩住嘴,咳嗽了一声,“姑娘,我有话要私下同你说。”
而当暮云把那只檀雕小盒打开时,青田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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