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好逑》第133章


云如往狠下心肠,决绝道:“我不恨你。我亦不爱你。”
只一句话过后,云槐的脸就破碎了。
——他摔裂了手中的镜子。
他发了狂似的在那边大哭起来,哭得很伤心,像是个要被父母抛弃的稚童。
他说了很多他以为云如往不会听见的话,他诉说他对云如往的喜欢,他说第一眼见到云如往就心仪不已,他说他对不起云如往,他说他这些年来还有乖乖地练剑,他求云如往再打他一次,只要一次就好。
而云如往一直静静地听着,却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这样永不能相见、相触的爱恋,对云槐不公平,若能绝断了他的念头,那该有多好。
但云槐不这么认为,因为他很快粘好了摔碎的镜子,在第二天的清晨顶着核桃似的双眼,充满期盼地问着:“……前辈,你在吗?”
云如往没有说话,云槐便持续地问了下去。
送往神界的单方面问候,持续了两千年。
云如往就这样听了他两千年,看了他两千年。
起初,他还能忍住,可在后来,云如往无数次想给予他回应,却又生怕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云如往想,他总能放下的,说不定明天就放下了。
然而明日复明日,明日有何其多呢。
在这期间,神界开始了内部分化,他们厌倦了把长久的生命耽搁在同一个地方,于是,他们纷纷离开了这个世界。
神明们一个个走了,他认识的仙灵也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本就疏离于人群之外的云如往,每日独身一个驾着金车横穿天际,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天道,勉强守着这个世界,守着那棵痴愚得无可救药的小槐树。
但凭靠他一人,根本无法将天道维持下去。
所以,他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办法,绘写出了无数种能够存续天道的典籍,并将这些典籍流入人间。
在众多典籍中,被世人称之为“豳岐秘法”的典籍不过是其中一种,有的是痴人愿采用各种各样的法门,同他交易。
但只有豳岐秘法一样,是能和他直接见面的。
还有一本典籍,名为“修罗鼎”,修炼者可以返回过去,但在这一过程中,必须将他的部分心智透支给他,他将会用这些从四面汇聚而来的灵智,修补天道。
在当惯了神明的云如往看来,这无非是小小的代价而已。
为了维护有着云槐的世界,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97章 千年(四)
他会为这些动用了典籍的人打上特殊的金印; 分门别类、造册登记; 以观察哪些人是可以长期利用的。
交易; 盖上金印,再交易,再盖上金印; 长久以往,云如往看遍了人世间永不可满足的欲壑,并让一个个人用昂贵的代价去进行填补。
在漫长的生命之中; 云如往不知道自己还将在多少人的魂魄上戳刻下金印; 好在,岁月早就把那个会脸红也会爱的年轻修士抹销殆尽; 他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无聊,因为生命于他而言已经是很无聊的了。
然而; 天道还是在无可避免地崩坏下去。
在他把典籍发下界去五百年后,世上的神已经所剩无几; 他们一点点带走了这个世界仅剩的气数。
司管天下之水的水神是最后离开的几个神明之一,她曾询问过云如往,要不要同她一起走。
她没有什么伴侣; 一个神离开; 也怪凄凉的。
云如往笑笑说,我主司天道,我走了,这里怎么办?
可他真正想的是,若是我走了; 云槐要怎么办?
云如往以前从不撒谎,但是,他渐渐发现,说谎也不是那么难,只要有欲求,想要撒谎,那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水神丝毫不介意地笑了笑,说:“那我就随便去寻个修士,生个孩子,把孩子带走,也算是有伴儿了。”
云如往知道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他们这些神不可能永远高高在上地待在天上,下凡游历也是有的,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化作凡人。除非同样是神,否则根本看不出来他们与凡人有何异同。
但他仍试图劝阻那个孤独的女人:“此事有风险。若是血脉相混,生了个普通孩子,那又该如何?”
水神笑笑:“那便丢给那修士养罢。我可不要不完美的东西。”
云如往耸耸肩。
神无人可匹敌,因而不能指望神明会对某样东西产生感情,因为在他们眼中,万物皆蝼蚁。
……云如往常想,若没有云槐,自己会不会也将毫无留恋地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的确比一般人要冷硬,他很难感知正常人的情感,持续了千年的孤寂,早就让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忘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忘记心动、心痛和怜悯。
……除此之外,他也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他一直在等待着云槐不再爱他的明天到来,他终于等来了。
在水神也离开这一世界的十几年之后的某日早晨,云槐破天荒地没有再向他问好。
起初,云如往松了一口气,虽然随后他的心被空虚所填满,但总体还是庆幸的:还好,他放下了。
在短暂的庆幸过后,云如往像往常一样去给院中的槐树林浇水。
在从井中向外汲水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一种恐怖的预感冲击得他摇摇欲坠,他抛弃了自己的金车,踉跄着直奔真云谷而去。
他的双脚在踏入真云谷的土地之上的瞬间,真云谷四处便响起了魔物的惨叫声。
——任何魔物哪怕接触到些微的神明气息,都会遭罹极大的祸患。
云如往顾不得这些了,刺耳的嚣叫很快便渐次消失了,唯有一道清冷的死风在山梁间滴溜溜地打着转,将云如往束在腰间的金铃声传到很远的地方。
叮铃铃,叮铃铃。
云如往终于找到了他的小槐树,在一方寒冰所制的卧榻上。
小槐树的身形消失了,变成了一颗澄亮干净的树种。
云如往俯下身来,他发现自己的指尖抖动得厉害。
——云如往没有寿命的极限,然而他的小槐树有。
每一棵槐树都有千年之寿,云槐用他生命的前十几年经历了一场懵懂的爱恋,余下的一千九百八十几年,都在绝望地等待着一个原谅。
这棵小槐树寿终正寝却孤独地死去了。
在死后,他终于实现了自己毕生的心愿,尘归尘,土归土,他化为了一颗干净的种子,消去了魔气,复归泥土。
时隔千年后,云如往再次毫无阻碍地碰到了云槐。
云如往轻声唤:“云槐?”
种子无悲无喜地躺在他的手心,动也不动。
云如往的视线一转。
他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约三尺厚的冰方放在床上,而冰方中央,冻结着一碗糖蒸酥酪,碗的花纹和当初云如往买来时一模一样,连淡蓝色的廉价云纹也没有半分褪色。
云如往突然觉得头痛,他扶着云槐的床,缓缓坐下,一湾浅浅的金光盘旋着从他袖间流出,潺潺地流满了整个房间。
金光所到之处,映出了曾在这间房中生活过的小槐树的身影。
他长久地坐在床上发呆,除了每日定时舞三个时辰的云门剑法,其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出神。
这个小骗子,早连云门剑法二十九章最高阶的剑法都练得炉火纯青了,却还要自己手把手地教他练剑。
云如往望着那泛着金色的、疯狂舞剑的剪影,唇角不自觉轻轻扬起。
云槐千年间走过的路在这里一点点呈现,他就坐在离云如往触手可及的地方,喁喁地抱着镜子,对那边说着些什么。
他说,前辈,我起床啦。
他说,前辈,今天我有好好练剑。
他说,前辈,我今天吃过饭了,你呢?
这些话云如往每天都会听到,小孩儿很习惯把他每一天的经历都向自己汇报。
历数完自己的人生,云槐就放下了镜子,却没有去做自己的事情。
他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腿弯里,喃喃地说,前辈,你理一理我好不好?
云如往伸手想要去触碰他,手指却只能穿过他的身体,而在穿过的一刹那,云槐的身影就像金沙一样溃散殆尽。
那团金沙又很快地聚拢起来,云槐去外面坐了半个时辰,吸纳风霜雨露,很快,他又兴冲冲跑了回来,抓起曾被打碎过一次、又被他精心粘合起来的镜子:“前辈前辈,刚才有一只喜鹊落在我身上啦。它不讨厌我!”
他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回应的光芒,渐渐地,光芒淡了,散了。
他细声问:“前辈,你讨厌我吗?”
没有回应。
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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