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第90章


“山中生小竹,移根于院庭。你承尊恩育,不思回故里。倘被生父知晓,恐诸多不便。”源氏听罢,知其故意曲解其恋情为父女之情,更觉此人颇可怜爱。五望口虽如此说,心中却并不如此想。她焦心盼望源氏寻个机会向内大臣揭穿此情,以便父女相认。但又转念:“这位对我关怀备至的太政大臣委实令我感激。如今我即使与父相认,但自幼别离,毫不熟悉,他能否如源氏般对我关怀备至呢?”她读过许多类似于此的古代小说,已渐晓世事人情,故觉得还是小心谨慎为好,便不自行前往认亲。
源氏觉得玉望愈发娇羞可爱了。一次他在紫姬前称赞她;“此女模样颇招人喜爱,丝毫不似其母脾气古怪、态度沉暖;她知情达理,温柔可亲。看来此人足可信赖呢。”紫姬熟知其性情,料想他不会仅将玉髦当作女儿看待,心甚担心,便答道:“她虽知情晓理,却心无城府,真心诚意依赖你,真是难得!”源氏问道:“我有何不值得信赖的呢?”紫姬含笑答道:“怎会没有!即便是我,也不知为你尝了多少难言之苦。许多事铭记于心,至今尚不能忘记呢!”源氏听得此话,觉得此人敏感之极!便说道:“你如此胡乱猜测,委实令人厌烦!倘我存有异心,她定会察觉的。”他颇觉此事麻烦,便就此打住话头。心绪却甚烦躁:人家对我如此猜疑,我该怎样处置此事呢?一面又自省:到了这般年纪,怎能仍像少年般无聊?但其心中终究难以抛却玉皇,仍时常前往探访,关怀备至。
一久雨初晴的傍晚,万籁俱寂。庭前几株小枫与棵树苍翠欲滴,劳葱郁郁。源氏顿觉心旷神怡,仰望天空,吟咏白乐天“四月天气和且清”之诗。吟里,玉堂隐约芳姿袭上心头,便像往常那样悄然走进其屋内。玉皇正自由无拘地习字看书,忽见源氏进来,便恭敬而立,满脸绊红,娇羞之色,甚是妩媚可爱。源氏见其温婉之相,慕地忆起夕颜当年,情不自禁道:“初见你时,觉得你并不似你母亲。近来却觉得竟不差丝毫,我心中正感慨颇多呢!常叹夕雾中将毫无其母之影子。孰料世间竟有如你这般酷肖母亲之女。”言毕不禁淌下泪来。
他见一只盒盖里有桔子,便摆弄桔子,即兴赋诗:
“红桔花开时,闻香怀故人。玉容何肖似,宛若故人身。此放人永远铭刻于我心,教我魂牵梦京,难以释怀。多年来我寂寥孤苦,愁颜难展。如今你如此酷似你母,以致每次见你我皆恍在梦中,愈教我眷念依依,难于抑制!你不要疏离我才是呢!”说着,便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玉皇的玉手,玉髦因源氏从未有过此举,疑其冲动,心中窘迫不堪,但也只得乖乖地坐于那里,答诗道:
“玉颜既肖似故人,亦如故人薄令身。”说毕颇觉狼狈,便饰着身子,娇怯之态,楚楚动人。其纤纤玉手如春笋般丰腴湿润。源氏看罢,不禁心猿意马,徒添烦恼忧伤。此日,他略显明朗地向她表达倾慕爱意。玉空惊慌失措,浑身颤栗不已。源氏洞悉其心,便道:“你为何不亲近我呢?我会巧妙隐秘此事,断不会招人非议。你亦不必惊慌,偷偷与我相恋吧!我对你倾心甚久,所爱极深,如今更甚,真可谓至爱绝世。与向你寄情书的人相较,你该不会轻视我吧!世间如我这般情深似海之人实属少见,故我甚不忍将你许配他人。”如此父女之爱,实在有悖常理。
雨停歇下来。微风拂竹,飒飒悦耳;云破月来,银光皎皎。似这般良宵美景确有无比清雅之趣。众侍女见两人促膝谈心,有所忌惮,皆避之。两人原虽时常相见,然而如今夜这般,却甚难得。许是言语一旦出口,热情便难以遏制之故,此时源氏也巧妙地将上衣悄然脱去,横卧于玉身身侧。玉髦心中倍感厌恶,又深恐侍女们窥见,不成体统,惟觉痛苦之极。她想:“倘若生父在身边,即便对我冷淡不理,也不至受此凌辱。”禁不住悲从中来,虽竭力抑制,但眼泪终究夺眶而出,那模样好生可怜!源氏对她道:“你如此厌恶我,真使我不胜悲伤啊!即便是天各一方,素末谋面之人,一旦相爱,也可如此,此乃世间常情。更何况你我朝夕相处,情意弥笃,为何不能有此亲近之举呢?我断不至胡作非为,做出越轨之事,惟欲借此慰藉自己不堪忍受之恋情吧。”遂又讲了诸多甜言蜜语。加之睡于身侧之人,模样竟酷肖故人,确实令他感慨之极。源氏虽然心存他念,但也知不可生出轻怫淫乱之举,故即刻打住此念。他深恐侍女诸人惊诧讥评,便趁夜色尚浅时辞归,临别留言:“没有比我更真心爱你之人,你倘因此而讨厌我,我定会伤心无比。我对你情真意切,难以言表,故我绝不会做招人非议之事,让人对你讥评。我仅欲为慰藉对敌人相思恋慕之情罢了,故以后亦将与你说些风流情话,惟愿你能体察此心,好生回答于我。”此番话竟说得周到备至。然此刻玉壶已不胜懊怨,听得此话反倒愈加愁闷痛苦。源氏又道:“我只道你乃有情之人,哪曾料到你如此厌恶我。”遂长叹一声,续道:“今日之事,切勿令外人知晓!”说罢转身归去。玉髦虽已二十有二,但并不懂得男女之事,连略知此道者亦甚少接近,故不知男女之间尚有更胜于亲明共卧之事。只觉今日辞然逢此大不幸,竟神色惨淡,悲叹不已。众侍女见状,纷纷议论:“小姐今日不适呢!”众人皆前来侍候。侍女兵部君等暗自议论道:“源氏主君对小姐如此关怀,真教人感动不已啊!即使生父,也不会如此周全备至。”一闻此语,玉望愈发厌恶源氏,她万没料到他竟怀此叵测之心,不禁又感慨自己身世凄苦,悲痛不已。
翌日清晨源氏早早遣人送信来。玉望因心绪烦乱,仍侵卧在床。侍女们递过笔砚来,劝她立即作复。玉量精神萎靡启读源氏来信。信用白纸书写,外表堂皇在重,手笔游洒优美。信中说道:“昨夜你待我实在冷淡之极,我虽伤心,但又难以忘却。不知别人对此会作何感想?
未解罗衫同抗席,何缘嫩草怨春残?你实在是个未话世事的小孩呢。”他极力作出父辈口吻。但玉堂看了心甚厌恶。若置之不理,又恐别人惊诧,便以一张厚厚陆奥纸回信:“今已拜读赐言,奈何心绪烦乱,不能详复,还望见恕。”源氏见此回信,微笑着想:“依此看来,此人倒颇有骨气。”他觉得向此人诉说怨情,虽颇具意趣,却甚是麻烦。
表明恋慕之情后,源氏并不似古歌中所吟咏的那般“决心启口又迟疑”,却仍继续向玉望倾诉恋情,纠缠不休。玉望愈发困窘不堪,忧伤愁闷之极,只觉无处留身,竟致病倒。她想:“很少人知此实情,无论亲近、疏远,皆以为他乃生父。而今,倘将此事泄露开去,定被世人所耻,落得身败名裂!生父内大臣原本就不将我当亲生女儿疼爱,更何况闻知此事,定会将我视为浪荡女子。”她思前想后,心中甚觉烦乱。得知源氏并不厌弃兵部卿亲王与髯黑大将,遂向玉髦求爱,恳切有加,昔日吟咏“犹如岩泉水”之柏木中将,从见子处隐约得知源氏赞誉于他,又因不晓真情,乃暗自高兴。于是不断向玉鬓寄信,倾诉爱慕之意,以致整日魂不守舍,痴迷若狂。
第二十五章 萤
却说诸多女子在声势炼赫的源氏太政大臣羽蔽下,生活称心如意,无忧无虑;源氏太政大臣亦甚是清闲、安乐。推西厅玉望小姐,因遭意外烦恼,心绪纷乱,与这义父甚为尴尬。但外人对此父女关系确信不疑,此等丑事便不可声张,况且他又不可与那可恶的大夫监相提并论。因此玉囊只能忧闷于心。源氏虽有所恋,又恐诽言流传,故人前只字不提,心中甚感悲伤。他常去探望玉望,伺机表白。玉望已值晓事之年,心中虽然懊恼,却并不断然拒绝。只佯装不知,巧妙应付,令源氏甚是难堪。
兵部卿亲王盛闻玉空端庄娴雅,娇艳可爱,遂真心诚意向其求婚。不料却了无回音,心中甚是焦躁。时至五月,风习不宜嫁娶。亲王已不堪忍耐,乃写信与她道:“万望得见小姐芳容,以诉心中相思之苦。”源氏看罢,便对玉警说道:“这又何妨!乃一大美事。此等人求爱于你,须常回信于他,万不可漠然置之。”便欲教她如何作答。然玉慧心中嫌恶,借口心绪不佳,不肯回复。玉髦身边请待女,本无甚高资及才华出众之人。惟一人略具才能,是其母亲伯父宰相之女。因家道中落,在此作情女,人称宰相君。此女子人品不错,书法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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