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不住的星光》第364章

佛诺尔离开的那天正是春花开得烂漫的时刻。随着避寒的大雁乌压压飞回森林，林地王国的春季盛宴拉开了序幕。欢快无比的乐曲声中，被木精灵簇拥在中央端坐的瑟兰迪尔只觉流进口腔的琼浆尽是苦涩。
从三纪元71年到86年，没有任何一个木精灵知道色彩在精灵王的眼线中慢慢流失。纵始森林的绿荫越来越大，见到弥留之际的纳德时，瑟兰迪尔看到的世界还是只剩下了黑白。
死亡，瑟兰迪尔不是没有见过。作为一个出色的将战，他见过数不清的死亡。自认为已经无法被死亡触动的他，一收到孤山那边的邀请便急急赶了过去。
如果孤山的邀请说明了是临终前的会面，林地官员会阻拦精灵王前往。即便是瑟兰迪尔自己，也可能会根据精灵王者不宜过于伤感的法则指派他者代劳。事实却是，不拘小节的纳德根本没去考虑伤感的问题——拥有自愈能力的精灵在矮人王眼中强大异常，以他的认知来看，中州所有正义领袖都不得不重视的精灵王怎么可能会被伤感的情绪催毁？更何况，即将被衰老吞噬的矮人王思维力下降了许多。
结果，匆匆赶来的精灵王看到便是嘴角一直在流出液体，连说话吃力的纳德。
曾经长满了胡须的脸上已见不到一根毛发，这也使得深深浅浅的黑斑更显清晰。瑟兰迪尔知道，这就是纳德提过的“老年斑”。
不过三年间没有近距离会面，能独自战胜至少五十个奥克斯的纳德居然变成这样了？
瑟兰迪尔还没来得及震惊，便被纳德动了动手指招到了身边。为了更好的听清楚纳德在说什么，近百年来容貌丝毫未变的精灵王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了纳德嘴边。
“我羡慕的恨不得掐死你！”纳德说话虽然吃力，还伴着无法止住的口液，说出来的话却像初识时一样不带任何掩饰。他一边喘气一边调侃着满脸不解的精灵王：“虽然你是个没有胡子，在矮人看来极其的丑陋生灵。可我都要死了，你这家伙却一点没有变，还是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相识时正值壮年的矮人即将被岁月掩埋，而自己却在沧桑之外一尘不变，这种强烈对比所造成的创伤瑟兰迪尔理解。
“我很抱歉，纳德。也许我该蒙着面进来。”一改往日的倨傲，瑟兰迪尔轻拍着纳德的手，柔声安慰：“作为补偿，等你好了，我派国王亲卫抬你到林地去参加星光晚宴。我的酒任你喝。”
能好起来吗？无论是纳德还是瑟兰迪尔，都知道这是个不可能存在的假设罢了。纳德一百多岁继位孤山王，如果不是多次巡战刚达巴山沿线，又负过几次重伤，他也许能和所有矮人一样活到两百多岁的高龄。但是，誓要重塑矮人擅战形象的纳德哪里舍得了战场？尤其是身边有一个精灵王如此擅战又勤战的邻居。
想到这里，瑟兰迪尔觉得自己多少要对未及两百岁就要告别世间的纳德负些责任。
“要不是被我感染，你完全可以在金黄堆砌的孤山王国中享受。又何至于弄成现在这样？”紧握着纳德布满皱揩的手，瑟兰迪尔以下指令的语气说道：“快点好起来。别让我因此心生愧疚。”
“你有什么好愧疚的？对于非永生的精灵来说，因战而亡是优秀战士最好的结局，除非你觉得我不是优秀战士！否定我的战功，我会携整个矮人族与你反目。而且，就是想让你愧疚！我正需要精灵王的愧疚。”
纳德脸上有瑟兰迪尔不解的得意。他只好挑起眉头，静静等待着眼看就要离去的朋友给予解释。
艰难的摆手示意身边的侍从走远些，纳德不理会嘴角边越来越重的湿润感，正色说道：“我走了，再没有人能压制住矮人对你的微辞。不出三年，我的儿子必然会在官员提及魔多包围战的情况下，对你的成见越来越大。如果他对你做了什么，请不要放在心上。就算他真的轻狂到惹怒了你，也请把惩罚单独给予他，千万不要牵连到我的子民。”
即使是弥留之际，纳德依然将矮人子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即使在所有中州领袖看来，纳德王是个姿质平庸，统治期间孤山任何方面都没有大改变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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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二十五、鹤唳华亭
即使连瑟兰迪尔都不得不承认，纳德的坦率与豪迈注定了他无法出彩。
但放弃亲子保全子民的假设，还让瑟兰迪尔感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没有立刻接话的行为让自知时日不多的孤山王紧张了起来。
连纳德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个起身坐了起来。重重拍着精灵王的手臂，他神色凝重的说：“这是一个矮人临终的嘱托，你……”
“我当然不会拒绝。我答应你，林地会给予孤山更多的忍让。”扶着激动得直喘气的纳德躺下时，瑟兰迪尔止不住轻声感叹：“你真是一个伟大的王者。若我是你，未必能在必要时刻牺牲亲子保全子民——你的儿子可是你花了百年以上时间，手把手教出来的下任孤山国王。”
“我有三个儿子。大儿子继位后若是不能保全子民，自然该由二儿子上。二儿子再不行，老三也可以试试！”心愿已经达成的纳德嘿嘿笑了两声，嘀咕着“人民需要最好的守护者”渐渐没了声音。
瑟兰迪尔轻唤了无数遍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选择了落荒而逃。他不知道自己离开后，纳德也曾醒来一段时间。他更不知道醒来后的纳德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能用睁眼和动手指的办法，费了足足两个小时，才在侍从的帮助下，在纸张写好了交给下任孤山王的文字。
看了一眼写在晳白纸张上的矮人文字，纳德闭上了双眼静静等待呼吸能力也被时间带走的那一刻。虽然多次涂改，可硕大的文字还是让下任孤山王一眼看清。对着呈现于眼前，书写着“勿惹怒精灵王”的纸张，下一任孤山王定下了与林地疏远的决心。而明白旧王逝去新王必有新策略的精灵王，则来不及去思考如何面对即将改变的孤山，只沉醉于无尽的伤感当中。
事实证明，无论多少次直面死亡，都及不上看着身边的生灵逐渐老去。既使早就明白身为矮人的纳德终有一天会被岁月带走，瑟兰迪尔还是无法止住这份从内心深处滋长的伤感。
纳德开始长白发时，他依然是俊美的精灵王，除却双眉间若隐若现的竖纹，就连眼角没有细纹可寻；
纳德将用惯的重锤换成了加大号火枪，并且笑言“再用重武器恐怕要闪腰”时，他挥舞双刃的姿态依然如继位时那般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滞；
纳德在每次巡战后，必要喘着粗气在床上休养一周以上的时间，他却健步如飞般在孤山王国中穿梭，看着数不清的工匠将整个王国向地下延伸；
第一次看到前一刻还在嬉笑嗔骂的纳德流着口水睡去，就连手中的酒杯倾倒，酒水顺着手掌浸湿袖口都未能让年迈的矮人王醒来时，他不允许身边的侍从发出任何声音。接过侍从递来的绸布擦去了纳德手中的酒水后，他靠在坐椅上沉默的等到矮人王醒来。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他一直在思考着永恒与短暂的得失。
佛诺尔离开自己的那一年，纳德首次在精灵王面前认错了人。他很得意的将二儿子拉到瑟兰迪尔面前，无比自豪的宣称这就是自己的长子，也是孤山下一任国王时，瑟兰迪尔用眼神阻止了纳德的儿子们说话。
“我见过他多次了。每次巡战他在战队最末尾负责清剿落网之鱼。”拍着纳德二子的肩，瑟兰迪尔违心的称赞道：“你的长子是一个优秀的战士！”
纳德果然很高兴，附和了几句又在王位上沉沉睡去，只余下面面相觑的三个儿子和沉默的精灵王。
离开前，他被纳德长子单独约见。无惧可能被视为是诅咒的行径，下任孤山王有些幽怨的提醒：“矮人没有永生。父亲再出战只会加速死亡的时间。他这个样子，出战也过于危险。如果您愿意他在世间的时间可以再长一点的话，请勿要再邀请他巡战。”
“我知道了。”瑟兰迪尔难得的没有生气，郑重的回应：“除了劝他不要再出战，我也会想办法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其他方面去。”
这之后，瑟兰迪尔婉拒了孤山王所有巡战的邀请，并送去了更多源自帖勒瑞之手的罕见珍珠，挑起了纳德对珠宝的兴趣。
或许是为了给后代留下更多资本，或许纯粹是对黄金之外的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