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王冠》第65章

☆、第　94　章
恶魔走下祭台，随卡拉斯步出教堂之外。乡野的渔村比他们离开时更为凋敝，房屋空荡荡的，残留的死体无人收拾、已化为枯骨。他们沉默着收殓散落的枯骨，在岸边烧毁。无言的祭奠持续了一天，他们登上曾经就座的悬崖上，俯瞰死寂的残留。清晨时起了风，将灰尘送往广袤的大海。他们在沙滩旁边漫步，远处的防波堤在晨雾之中若隐若现。
“你有什么打算？”恶魔问。
“我们已告别此地，可以启程去别处了，”卡拉斯说，“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还没有。”
“我想去迪兰的首都，生活会方便些。”
“那里吗，对我来说恐怕是个麻烦之处。”
“你不想去吗？”
“我想在这里多留一阵子。”
“为什么？”
卡拉斯抬起头，零散的海鸥在空中掠过。
“我还没准备好。”
“你要准备什么？怎么准备呢？”
“我不可能到那里劳作，”恶魔说，“我要想一想，如何拿下这个国家。”
卡拉斯伸出手，海鸥落到他手上，喙间夹着说不上什么的深色条状物。
“还有我自己，”恶魔望向防波堤，“族群一直以为我或者我这一代不会伤害同族，直到……帕德威尔。我想错了，这不是本能，而是性格。艾德埃塔为了拯救生命和消除痛苦伤害我，曼德刻里特为了修正错误也这样做，他们爱过我。然后该我自己了。”
海鸥在卡拉斯手上咽下条状物。
“你要试试，作为自己怎么生活，”卡拉斯下了结论。
“我能预见那是什么情况，所以你……你在我的王国之中，意味着身处危险之中。”
卡拉斯点点头，他读过的草稿之中有类似的内容。《恶魔文书》的作者不是专职的史官，充溢的现实让他的身心沉重不堪，故而部分记叙中含有个人的妄想。
“君主在废除东南大陆的旧制时，曾经追溯制度的由来。由牺牲而来的祭祀源于神灵。君主计划废止一切源于神灵存在的制度，而神灵的缺乏将导致心灵的空虚。神灵源于群星，修养源于内心。君主不认为神灵会被遗忘，因为战胜神灵是他功绩的一部分。
“首相希望将神灵的遗留转为个人化的灵修概念。起初，目睹过神灵现身的人们并不相信。然而当灵修真正流行起来，他们发现意识深处的奇妙。虽然此事尚未成功，但其结果是可以预见的。一两代人之后，就没有人会相信神灵，转而相信自己的内心。
“人把神封印在自己心中之后，东南大陆的信仰会变得千奇百怪。
“然而，超过人力的事物不可掩盖、必将被人类所见，人类对此好奇、崇拜，这信念在政治之外，是本能，是天性，是我等无法承受之物。
“倘若作者有幸建立自己的国家，必将是真正神灵所在的国家。因为作者自身无法承受信仰的重量。
“然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卡拉斯转向恶魔，说：“现在迁徙为时尚早，你的眼睛还没有痊愈，暂且在此休养。等到你的身体恢复健康，我们再做打算。无论是这片岛国还是那片大陆，你熟悉的星球和陌生的星球，去哪里都行。”
“你对我没有要求吗？”
“没有。”
海鸥抖抖翅膀，从卡拉斯手上飞走。
“我是无需信仰和崇拜的，存续也能自足。所以我对这个世界没有要求。你是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如果我对你有要求，那会是你对世界的要求，”卡拉斯说。
“作为凡人的你呢，总有些要求吧，”恶魔苦笑着说，“说些我办得到的。”
“我要你爱我，”卡拉斯说。
恶魔抬起尾巴，把柔软的尾尖内侧塞到他手中。
“你对这世界没有‘要求’，物质是‘要求’的投射。你不向我索取物质，这和没有要求有什么区别？”恶魔说。
卡拉斯捏了捏尾巴。
“我教你‘要求’是什么。”
恶魔说完，化为人身把卡拉斯抱起。
“你好像给了我一个隐晦的解释，”卡拉斯抱紧恶魔的背，“但又如此直白。”
☆、第　95　章
这是在迪兰乡野的渔村发生的事。
雨水在夜晚静悄悄地降下，卡拉斯迈进教堂，与他的恶魔打了个照面。恶魔化为人形，穿着轻便的内搭和宽大的斗篷，像是马上要去短途旅行。恶魔身边被兔子簇拥，兔子们啃咬拖曳斗篷的下摆，不让他出门去。
“你不吃药！非要到星落之地去汲取魔力！”兔子吉米见卡拉斯进来，大声喊道，“吃药也能治好，你就是不听！”
星落之地是兔子的叫法，本来是时空神的地下宫殿入口，曾有群星访问渔村，在此处着陆，留下宇宙中的魔力痕迹。魔力非常不稳定，时而爆发如同恶魔家乡的火源，时而沉寂如死。
恶魔见卡拉斯进入教堂，颔首致意，仍未停下脚步。雨势突然变大，敲打着窗棂。卡拉斯见状，跟上恶魔，拉了拉他的衣角。
“不要冒雨出门，我担心你的安危，”卡拉斯说，“需要魔力的话，我就在这里。”
恶魔停下脚步，转过身，半遮的脸上闪过些许惊讶。
“不胜感激。”
恶魔掀开兜帽，露出脸庞。比起在渔村刚醒来时的惨淡面容，他的脸上褪去了苍白，呈现出稍微健康的色泽。兔子见他停下脚步，就四散离去。
卡拉斯握住恶魔的手，把他带到祭坛前。恶魔在卡拉斯面前单膝跪下，仰起头，阖上眼睛。卡拉斯捧起干燥温热的脸颊，描摹眼睛的形状，投下形状难以言喻的影子，那影子曾经只在群星之上现身。他垂下手，迎接崇敬的目光，在雨水的湿气之中将魔力送进恶魔眼中。仪式之初，恶魔还能维持姿态，随着魔力的注入，恶魔渐渐现出本相，身体也随之失衡，久病初愈一般瘫软在卡拉斯脚下。
“为何突然渴求魔力？”
卡拉斯发出询问，蹲下身，扶正恶魔的双肩。恶魔伸出手臂，把卡拉斯揽入怀中，这让他觉得自己变成了兔子吉米的宝贝海带结。卡拉斯露出微笑，抽出双手贴上恶魔的胸膛，轻轻摩挲。
“我父亲也曾遭受这无名疾病的侵袭，”恶魔回答，“根据我的印象，到了快治愈的时候，它就变得稳定可控了。如果有波动，征兆是明显的疲惫，两个昼夜后会转为七个昼夜的昏迷。如果在疲惫期得到救治，就会好得快一些。”
“现在感觉如何？”卡拉斯抚上恶魔的脸颊。
“有如重生，”恶魔贴上他的脸，反复磨蹭。
根据卡拉斯对恶魔的了解，这状况距离痊愈还差得远。被依赖的柔软从心底涌出、温暖他的身体，模糊了理性。卡拉斯和恶魔厮磨了一会，愉快地倾听雨水垂落、恶魔在他怀中安稳的呼吸。
“你父亲当时的病情是怎样的？我想知道，也许其中有能让你快些好起来的办法，”卡拉斯柔声说。
“只说病情的话，没什么，和现在别无不同，”恶魔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他不是因为这疾病死去的。相反，我认为他在某处活着。”
“我知道，”卡拉斯回答。
“……我想回家去。”
“还不是时候。”
恶魔从他怀里滑脱，雨水倾盆，闪电照亮教堂的祭台，映出卡拉斯充满无奈的脸，恶魔跪伏在卡拉斯脚下，低垂的头颅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卡拉斯蹲下身，捧起恶魔的下巴，目光越过双角，注视着压抑着感情的红色眼睛。
“我们已经有了契约，何必急于一时？”卡拉斯问。
“别无他意，我只是心念家乡，”恶魔咬紧牙关回答。
“我答应送你回家乡，必将履行。在十几年之后，你我之间的信任还有这等危机么？”
恶魔展露充满歉意的笑容，那表情令卡拉斯想起旧国摄政王的虚伪过去，而非与他坦诚相见的现在。
“前往北方之前，君主留给我另一道命令，清除世间的神灵，以免纷杂的信仰干扰他统一星球的伟业，”恶魔说，“我在北方见到一位，没有分出胜负。她跟随我到这里，在你的阻扰下依然没有结果。”
卡拉斯心中一凉。
“我曾经师从某位神灵，是她最差的学徒。她的奥秘我只能领受皮毛。从那时起，我自认和根源奥秘无缘。战争开始又结束，她死去了，那些优于我的学徒也死去了，只有我活着缅怀她。当我快忘记和神灵联系的时候，你出现了，”恶魔支起下巴，“但是你，你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神灵。没有人信仰你，这让我的